2009年3月12日星期四

吕氏春秋 Lu Shi Chun Qiu II

《顺说》




顺说:
五曰──
1
顺说:
善说者若巧士,因人之力以自为力;因其来而与来,因其往而与往;不设形象,与生与长;而言之与响;与盛与衰,以之所归;力虽多,材虽劲,以制其命。顺风而呼,声不加疾也;际高而望,目不加明也;所因便也。
2
顺说:
惠盎见宋康王。康王蹀足謦咳,疾言曰:“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,而无为仁义者。客将何以教寡人?”惠盎对曰:“臣有道于此,使人虽勇,刺之不入;虽有力,击之弗中。大王独无意邪?”王曰:“善!此寡人所欲闻也。”惠盎曰:“夫刺之不入,击之不中,此犹辱也。臣有道于此,使人虽有勇弗敢刺,虽有力不敢击。大王独无意邪?”王曰:“善!此寡人之所欲知也。”惠盎曰:“夫不敢刺、不敢击,非无其志也。臣有道于此,使人本无其志也。大王独无意邪?”王曰:“善!此寡人之所愿也。”惠盎曰:“夫无其志也,未有爱利之心也。臣有道于此,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驩然皆欲爱利之,此其贤于勇有力也,居四累之上。大王独无意邪?”王曰:“此寡人之所欲得。”惠盎对曰:“孔、墨是也。孔丘、墨翟,无地为君,无官为长,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。今大王,万乘之主也,诚有其志,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,其贤于孔、墨也远矣。”宋王无以应。惠盎趋而出。宋王谓左右曰:“辨矣。客之以说服寡人也。”宋王,俗主也,而心犹可服,因矣。因则贫贱可以胜富贵矣,小弱可以制强大矣。
3
顺说:
田赞衣补衣而见荆王。荆王曰:“先生之衣何其恶也?”田赞对曰:“衣又有恶于此者也。”荆王曰:“可得而闻乎?”对曰:“甲恶于此。”王曰:“何谓也?”对曰:“冬日则寒,夏日则暑,衣无恶乎甲者。赞也贫,故衣恶也。今大王,万乘之主也,富贵无敌,而好衣民以甲,臣弗得也。意者为其义邪?甲之事,兵之事也,刈人之颈,刳人之腹,隳人之城郭,刑人之父子也,其名又甚不荣。意者为其实邪?苟虑害人,人亦必虑害之;苟虑危人,人亦必虑危之。其实人则甚不安。之二者,臣为大王无取焉。”荆王无以应。说虽未大行,田赞可谓能立其方矣。若夫偃息之义,则未之识也。
4
顺说:
管子得于鲁,鲁束缚而槛之,使役人载而送之齐,其讴歌而引。管子恐鲁之止而杀己也,欲速至齐,因谓役人曰:“我为汝唱,汝为我和。”其所唱适宜走,役人不倦,而取道甚速,管子可谓能因矣。役人得其所欲,己亦得其所欲。以此术也,是用万乘之国,其霸犹少,桓公则难与往也。
《不广》




不广:
六曰──
1
不广:
智者之举事必因时。时不可必成,其人事则不广,成亦可,不成亦可。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,若舟之与车。
2
不广:
北方有兽,名曰蹶,鼠前而兔后,趋则跲,走则颠,常为蛩蛩距虚取甘草以与之。蹶有患害也,蛩蛩距虚必负而走。此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。
3
不广:
鲍叔、管仲、召忽,三人相善,欲相与定齐国,以公子纠为必立。召忽曰:“吾三人者于齐国也,譬之若鼎之有足,去一焉则不成。且小白则必不立矣,不若三人佐公子纠也。”管仲曰:“不可。夫国人恶公子纠之母,以及公子纠;公子小白无母,而国人怜之。事未可知,不若令一人事公子小白。夫有齐国必此二公子也。”故令鲍叔傅公子小白,管子、召忽居公子纠所。公子纠外物则固难必。虽然,管子之虑近之矣。若是而犹不全也,其天邪,人事则尽之矣。
4
不广:
齐攻廪丘。赵使孔青将死士而救之,与齐人战,大败之。齐将死。得车二千,得尸三万以为二京。甯越谓孔青曰:“惜矣,不如归尸以内攻之。越闻之,古善战者,莎随贲服,却舍延尸,车甲尽于战,府库尽于葬。此之谓内攻之。”孔青曰:“敌齐不尸则如何?”甯越曰:“战而不胜,其罪一。与人出而不与人入,其罪二。与之尸而弗取,其罪三。民以此三者怨上,上无以使下,下无以事上。是之谓重攻之。”甯越可谓知用文武矣。用武则以力胜,用文则以德胜。文武尽胜,何敌之不服?
5
不广:
晋文公欲合诸侯。咎犯曰:“不可。天下未知君之义也。”公曰:“何若?”咎犯曰:“天子避叔带之难,出居于郑。君奚不纳之,以定大义?且以树誉。”文公曰:“吾其能乎?”咎犯曰:“事若能成,继文之业,定武之功,辟土安疆,于此乎在矣。事若不成,补周室之阙,勤天子之难,成教垂名,于此乎在矣。君其勿疑。”文公听之,遂与草中之戎、骊土之翟,定天子于成周。于是天子赐之南阳之地,遂霸诸侯。举事义且利,以立大功。文公可谓智矣。此咎犯之谋也。出亡十七年,反国四年而霸,其听皆如咎犯者邪!
6
不广:
管子、鲍叔佐齐桓公举事,齐之东鄙人有常致苦者。管子死,竖刁、易牙用,国之人常致不苦,不知致苦,卒为齐国良工,泽及子孙。知大礼,知大礼虽不知国可也。
《贵因》




贵因:
七曰──
1
贵因:
三代所宝莫如因,因则无敌。禹通三江、五湖,决伊阙,沟回陆,注之东海,因水之力也。舜一徙成邑,再徙成都,三徙成国,而尧授之禅位,因人之心也。汤、武以千乘制夏、商,因民之欲也。如秦者立而至,有车也;适越者坐而至,有舟也。秦、越,远涂也,竫立安坐而至者,因其械也。
2
贵因:
武王使人候殷,反报岐周曰:“殷其乱矣。”武王曰:“其乱焉至?”对曰:“谗慝胜良。”武王曰:“尚未也。”又复往,反报曰:“其乱加矣。”武王曰:“焉至?”对曰:“贤者出走矣。”武王曰:“尚未也。”又往,反报曰:“其乱甚矣。”武王曰:“焉至?”对曰:“百姓不敢诽怨矣。”武王曰:“嘻!”遽告太公。太公对曰:“谗慝胜良,命曰戮;贤者出走,命曰崩;百姓不敢诽怨,命曰刑胜。其乱至矣,不可以驾矣。”故选车三百,虎贲三千,朝要甲子之期,而纣为禽,则武王固知其无与为敌也。因其所用,何敌之有矣?
3
贵因:
武王至鲔水。殷使胶鬲候周师,武王见之。胶鬲曰:“西伯将何之?无欺我也。”武王曰:“不子欺,将之殷也。”胶鬲曰:“朅至?”武王曰:“将以甲子至殷郊,子以是报矣。”胶鬲行。天雨,日夜不休,武王疾行不辍。军师皆谏曰:“卒病,请休之。”武王曰:“吾已令胶鬲以甲子之期报其主矣。今甲子不至,是令胶鬲不信也。胶鬲不信也,其主必杀之。吾疾行以救胶鬲之死也。”武王果以甲子至殷郊。殷已先陈矣。至殷,因战,大克之。此武王之义也。人为人之所欲,己为人之所恶,先陈何益?适令武王不耕而获。
4
贵因:
武王入殷,闻殷有长者。武王往见之,而问殷之所以亡。殷长者对曰:“王欲知之,则请以日中为期。”武王与周公旦明日早要期,则弗得也。武王怪之。周公曰:“吾已知之矣。此君子也,取不能其主,有以其恶告王,不忍为也。若夫期而不当,言而不信,此殷之所以亡也,已以此告王矣。”
5
贵因:
夫审天者,察列星而知四时,因也。推历者,视月行而知晦朔,因也。禹之裸国,裸入衣出,因也。墨子见荆王,锦衣吹笙,因也。孔子道弥子瑕见厘夫人,因也。汤、武遭乱世,临苦民,扬其义,成其功,因也。故因则功,专则拙。因者无敌。国虽大,民虽众,何益?
《察今》




察今:
八曰──
1
察今:
上胡不法先王之法,非不贤也,为其不可得而法。先王之法,经乎上世而来者也,人或益之,人或损之,胡可得而法?虽人弗损益,犹若不可得而法。东、夏之命,古今之法,言异而典殊,故古之命多不通乎今之言者,今之法多不合乎古之法者。殊俗之民,有似于此。其所为欲同,其所为欲异。口惛之命不愉,若舟车衣冠滋味声色之不同,人以自是,反以相诽。天下之学者多辩,言利辞倒,不求其实,务以相毁,以胜为故。先王之法,胡可得而法?虽可得,犹若不可法。凡先王之法,有要于时也,时不与法俱至。法虽今而至,犹若不可法。故择先王之成法,而法其所以为法。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何也?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人也。而己亦人也,故察己则可以知人,察今则可以知古,古今一也,人与我同耳。有道之士,贵以近知远,以今知古,以益所见,知所不见。故审堂下之阴,而知日月之行、阴阳之变;见瓶水之冰,而知天下之寒、鱼鳖之藏也;尝一脟肉,而知一镬之味、一鼎之调。
2
察今:
荆人欲袭宋,使人先表澭水。澭水暴益,荆人弗知,循表而夜涉,溺死者千有馀人,军惊而坏都舍。向其先表之时可导也,今水已变而益多矣,荆人尚犹循表而导之,此其所以败也。今世之主,法先王之法也,有似于此。其时已与先王之法亏矣,而曰“此先王之法也”而法之以为治,岂不悲哉?故治国无法则乱,守法而弗变则悖,悖乱不可以持国。世易时移,变法宜矣。譬之若良医,病万变,药亦万变。病变而药不变,向之寿民,今为殇子矣。故凡举事必循法以动,变法者因时而化。若此论则无过务矣。
3
察今:
夫不敢议法者,众庶也;以死守者,有司也;因时变法者,贤主也。是故有天下七十一圣,其法皆不同,非务相反也,时势异也。故曰良剑期乎断,不期乎镆邪;良马期乎千里,不期乎骥骜。夫成功名者,此先王之千里也。楚人有涉江者,其剑自舟中坠于水,遽契其舟曰:“是吾剑之所从坠。”舟止,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。舟已行矣,而剑不行,求剑若此,不亦惑乎?以此故法为其国与此同。时已徙矣,而法不徙,以此为治,岂不难哉?有过于江上者,见人方引婴儿而欲投之江中,婴儿啼,人问其故,曰:“此其父善游。”其父虽善游,其子岂遽善游哉?此任物亦必悖矣。荆国之为政,有似于此。
《先识》




先识:
一曰──
1
先识:
凡国之亡也,有道者必先去,古今一也。地从于城,城从于民,民从于贤。故贤主得贤者而民得,民得而城得,城得而地得。夫地得岂必足行其地、人说其民哉?得其要而已矣。
2
先识:
夏太史令终古,出其图法,执而泣之。夏桀迷惑,暴乱愈甚,太史令终古乃出奔如商。汤喜而告诸侯曰:“夏王无道,暴虐百姓,穷其父兄,耻其功臣,轻其贤良,弃义听谗,众庶咸怨,守法之臣,自归于商。”
3
先识:
殷内史向挚见纣之愈乱迷惑也,于是载其图法,出亡之周。武王大说,以告诸侯曰:“商王大乱,沈于酒德,辟远箕子,爰近姑与息,妲己为政,赏罚无方,不用法式,杀三不辜,民大不服,守法之臣,出奔周国。”
4
先识:
晋太史屠黍见晋之乱也,见晋公之骄而无德义也,以其图法归周。周威公见而问焉,曰:“天下之国孰先亡?”对曰:“晋先亡。”威公问其故。对曰:“臣比在晋也,不敢直言。示晋公以天妖,日月星辰之行多以不当,曰:‘是何能为?’又示以人事多不义,百姓皆郁怨,曰:‘是何能伤?’又示以邻国不服,贤良不举,曰:‘是何能害?’如是,是不知所以亡也,故臣曰晋先亡也。”居三年,晋果亡。威公又见屠黍而问焉,曰:“孰次之?”对曰:“中山次之。”威公问其故。对曰:“天生民而令有别。有别,人之义也,所异于禽兽麋鹿也,君臣上下之所以立也。中山之俗,以昼为夜,以夜继日,男女切倚,固无休息,康乐,歌谣好悲。其主弗知恶。此亡国之风也。臣故曰中山次之。”居二年,中山果亡。威公又见屠黍而问焉,曰:“孰次之?”屠黍不对。威公固问焉。对曰:“君次之。”威公乃惧。求国之长者,得义莳、田邑而礼之,得史驎、赵骈以为谏臣,去苛令三十九物,以告屠黍。对曰:“其尚终君之身乎!”曰:“臣闻之:国之兴也,天遗之贤人与极言之士;国之亡也,天遗之乱人与善谀之士。”威公薨,肂,九月不得葬,周乃分为二。故有道者之言也,不可不重也。
5
先识:
周鼎著饕餮,有首无身,食人未咽,害及其身,以言报更也。为不善亦然。白圭之中山,中山之王欲留之,白圭固辞,乘舆而去;又之齐,齐王欲留之仕,又辞而去。人问其故。曰:“之二国者皆将亡。所学有五尽。何谓五尽?曰:莫之必则信尽矣,莫之誉则名尽矣,莫之爱则亲尽矣,行者无粮、居者无食则财尽矣,不能用人、又不能自用则功尽矣。国有此五者,无幸必亡。中山、齐皆当此。”若使中山之王与齐王,闻五尽而更之,则必不亡矣。其患不闻,虽闻之又不信。然则人主之务,在乎善听而已矣。夫五割而与赵,悉起而距军乎济上,未有益也。是弃其所以存,而造其所以亡也。
《观世》




观世:
二曰──
1
观世:
天下虽有有道之士,国犹少。千里而有一士,比肩也;累世而有一圣人,继踵也。士与圣人之所自来,若此其难也,而治必待之,治奚由至?虽幸而有,未必知也,不知则与无贤同。此治世之所以短,而乱世之所以长也。故王者不四,霸者不六,亡国相望,囚主相及。得士则无此之患。此周之所封四百馀,服国八百馀,今无存者矣,虽存皆尝亡矣。贤主知其若此也,故日慎一日,以终其世。譬之若登山,登山者,处已高矣,左右视,尚巍巍焉山在其上。贤者之所与处,有似于此。身已贤矣,行已高矣,左右视,尚尽贤于己。故周公旦曰:“不如吾者,吾不与处,累我者也;与我齐者,吾不与处,无益我者也。”惟贤者必与贤于己者处。贤者之可得与处也,礼之也。主贤世治,则贤者在上;主不肖世乱,则贤者在下。今周室既灭,天子既废。乱莫大于无天子,无天子则强者胜弱,众者暴寡,以兵相剗,不得休息,而佞进,今之世当之矣。故欲求有道之士,则于江河之上,山谷之中,僻远幽闲之所,若此则幸于得之矣。太公钓于滋泉,遭纣之世也,故文王得之。文王千乘也,纣天子也,天子失之,而千乘得之,知之与不知也。诸众齐民,不待知而使,不待礼而令;若夫有道之士,必礼必知,然后其智能可尽也。
2
观世:
晏子之晋,见反裘负刍息于涂者,以为君子也,使人问焉,曰:“曷为而至此?”对曰:“齐人累之,名为越石父。”晏子曰:“嘻!”遽解左骖以赎之,载而与归。至舍,弗辞而入。越石父怒,请绝。晏子使人应之曰:“婴未尝得交也,今免子于患,吾于子犹未邪也?”越石父曰:“吾闻君子屈乎不己知者,而伸乎己知者,吾是以请绝也。”晏子乃出见之曰:“向也见客之容而已,今也见客之志。婴闻察实者不留声,观行者不讥辞。婴可以辞而无弃乎!”越石父曰:“夫子礼之,敢不敬从。”晏子遂以为客。俗人有功则德,德则骄;今晏子功免人于厄矣,而反屈下之,其去俗亦远矣。此令功之道也。
3
观世:
子列子穷,容貌有饥色。客有言之于郑子阳者,曰:“列御寇,盖有道之士也,居君之国而穷,君无乃为不好士乎?”郑子阳令官遗之粟数十秉。子列子出见使者,再拜而辞。使者去,子列子入,其妻望而拊心,曰:“闻为有道者妻子,皆得逸乐。今妻子有饥色矣,君过而遗先生食,先生又弗受也,岂非命也哉!”子列子笑而谓之曰:“君非自知我也,以人之言而遗我粟也,至已而罪我也,有罪且以人言,此吾所以不受也。”其卒民果作难,杀子阳。受人之养,而不死其难则不义,死其难则死无道也。死无道,逆也。子列子除不义、去逆也,岂不远哉!且方有饥寒之患矣,而犹不苟取,先见其化也。先见其化而已动,远乎性命之情也。
《知接》




知接:
三曰──
1
知接:
人之目以照见之也,以瞑则与不见,同,其所以为照、所以为瞑异。瞑士未尝照,故未尝见,瞑者目无由接也。无由接而言见,詤。智亦然,其所以接智、所以接不智同,其所能接、所不能接异。智者其所能接远也,愚者其所能接近也。所能接近而告之以远化,奚由相得?无由相得,说者虽工,不能喻矣。戎人见暴布者而问之曰:“何以为之莽莽也?”指麻而示之。怒曰:“孰之壤壤也,可以为之莽莽也?”故亡国非无智士也,非无贤者也,其主无由接故也。无由接之患,自以为智,智必不接。今不接而自以为智,悖。若此则国无以存矣,主无以安矣。智无以接而自知弗智,则不闻亡国,不闻危君。
2
知接:
管仲有疾。桓公往问之曰:“仲父之疾病矣,将何以教寡人?”管仲曰:“齐鄙人有谚曰:‘居者无载,行者无埋。’今臣将有远行,胡可以问?”桓公曰:“愿仲父之无让也。”管仲对曰:“愿君之远易牙、竖刀、常之巫、卫公子启方。”公曰:“易牙烹其子以慊寡人,犹尚可疑邪?”管仲对曰:“人之情,非不爱其子也,其子之忍,又将何有于君?”公又曰:“竖刀自宫以近寡人,犹尚可疑耶?”管仲对曰:“人之情,非不爱其身也,其身之忍,又将何有于君?”公又曰:“常之巫审于死生,能去苛病,犹尚可疑邪?”管仲对曰:“死生命也,苛病失也。君不任其命,守其本,而恃常之巫,彼将以此无不为也。”公又曰:“卫公子启方事寡人十五年矣,其父死而不敢归哭,犹尚可疑邪?”管仲对曰:“人之情,非不爱其父也,其父之忍,又将何有于君?”公曰:“诺。”管仲死,尽逐之,食不甘,宫不治,苛病起,朝不肃。居三年,公曰:“仲父不亦过乎?孰谓仲父尽之乎?”于是皆复召而反。明年,公有病,常之巫从中出曰:“公将以某日薨。”易牙、竖刀、常之巫相与作乱,塞宫门,筑高墙,不通人,矫以公令。有一妇人逾垣入,至公所。公曰:“我欲食。”妇人曰:“吾无所得。”公又曰:“我欲饮。”妇人曰:“吾无所得。”公曰:“何故?”对曰:“常之巫从中出曰:‘公将以某日薨。’易牙、竖刀、常之巫相与作乱,塞宫门,筑高墙,不通人,故无所得。卫公子启方以书社四十下卫。”公慨焉叹涕出曰:“嗟乎!圣人之所见,岂不远哉?若死者有知,我将何面目以见仲父乎?”蒙衣袂而绝乎寿宫。虫流出于户,上盖以杨门之扇,三月不葬。此不卒听管仲之言也。桓公非轻难而恶管子也,无由接见也。无由接,固却其忠言,而爱其所尊贵也。
《悔过》




悔过:
四曰──
1
悔过:
穴深寻则人之臂必不能极矣,是何也?不至故也。智亦有所不至。所不至,说者虽辩,为道虽精,不能见矣。故箕子穷于商,范蠡流乎江。
2
悔过:
昔秦缪公兴师以袭郑,蹇叔谏曰:“不可。臣闻之,袭国邑,以车不过百里,以人不过三十里,皆以其气之趫与力之盛,至,是以犯敌能灭,去之能速。今行数千里、又绝诸侯之地以袭国,臣不知其可也。君其重图之。”缪公不听也。蹇叔送师于门外而哭曰:“师乎!见其出而不见其入也。”蹇叔有子曰申与视,与师偕行。蹇叔谓其子曰:“晋若遏师必于淆。女死不于南方之岸,必于北方之岸,为吾尸女之易。”缪公闻之,使人让蹇叔曰:“寡人兴师,未知何如?今哭而送之,是哭吾师也。”蹇叔对曰:“臣不敢哭师也。臣老矣,有子二人,皆与师行,比其反也,非彼死则臣必死矣,是故哭。”师行过周,王孙满要门而窥之,曰:“呜呼!是师必有疵。若无疵,吾不复言道矣。夫秦非他,周室之建国也。过天子之城,宜橐甲束兵,左右皆下,以为天子礼。今袀服回建,左不轼,而右之超乘者五百乘,力则多矣,然而寡礼,安得无疵?”师过周而东。郑贾人弦高、奚施将西市于周,道遇秦师,曰:“嘻!师所从来者远矣,此必袭郑。”遽使奚施归告,乃矫郑伯之命以劳之,曰:“寡君固闻大国之将至久矣。大国不至,寡君与士卒窃为大国忧,日无所与焉,惟恐士卒罢弊与糗粮匮乏。何其久也,使人臣犒劳以璧,膳以十二牛。”秦三帅对曰:“寡君之无使也,使其三臣丙也、秫也、视也于东边候㬐之道,过是,以迷惑陷入大国之地。”不敢固辞,再拜稽首受之。三帅乃惧而谋曰:“我行数千里、数绝诸侯之地以袭人,未至而人已先知之矣,此其备必已盛矣。”还师去之。当是时也,晋文公适薨,未葬。先轸言于襄公,曰:“秦师不可不击也,臣请击之。”襄公曰:“先君薨,尸在堂,见秦师利而因击之,无乃非为人子之道欤?”先轸曰:“不吊吾丧,不忧吾哀,是死吾君而弱其孤也。若是而击,可大强。臣请击之。”襄公不得已而许之。先轸遏秦师于淆而击之,大败之,获其三帅以归。缪公闻之,素服庙临,以说于众曰:“天不为秦国,使寡人不用蹇叔之谏,以至于此患。”此缪公非欲败于淆也,智不至也。智不至则不信。言之不信,师之不反也从此生,故不至之为害大矣。
《乐成》




乐成:
五曰──
1
乐成:
大智不形,大器晚成,大音希声。
2
乐成:
禹之决江水也,民聚瓦砾。事已成,功已立,为万世利。禹之所见者远也,而民莫之知,故民不可与虑化举始,而可以乐成功。
3
乐成:
孔子始用于鲁。鲁人鷖诵之曰:“麛裘而韠,投之无戾;韠而麛裘,投之无邮。”用三年,男子行乎涂右,女子行乎涂左,财物之遗者,民莫之举。大智之用,固难逾也。子产始治郑,使田有封洫,都鄙有服。民相与诵之曰:“我有田畴,而子产赋之。我有衣冠,而子产贮之。孰杀子产,吾其与之。”后三年,民又诵之曰:“我有田畴,而子产殖之。我有子弟,而子产诲之。子产若死,其使谁嗣之?”使郑简、鲁哀当民之诽訿也而因弗遂用,则国必无功矣,子产、孔子必无能矣。非徒不能也,虽罪施,于民可也。今世皆称简公、哀公为贤,称子产、孔子为能,此二君者,达乎任人也。
4
乐成:
舟车之始见也,三世然后安之。夫开善岂易哉?故听无事治。事治之立也,人主贤也。魏攻中山,乐羊将,已得中山,还反报文侯,有贵功之色。文侯知之,命主书曰:“群臣宾客所献书者,操以进之。”主书举两箧以进。令将军视之,书尽难攻中山之事也。将军还走,北面再拜曰:“中山之举,非臣之力,君之功也。”当此时也,论士殆之日几矣,中山之不取也,奚宜二箧哉?一寸而亡矣。文侯贤主也,而犹若此,又况于中主邪?中主之患,不能勿为,而不可与莫为。凡举无易之事,气志视听动作无非是者,人臣且孰敢以非是邪疑为哉?皆壹于为,则无败事矣。此汤、武之所以大立功于夏、商,而句践之所以能报其雠也。以小弱皆壹于为而犹若此,又况于以强大乎?
5
乐成:
魏襄王与群臣饮,酒酣,王为群臣祝,令群臣皆得志。史起兴而对曰:“群臣或贤或不肖,贤者得志则可,不肖者得志则不可。”王曰:“皆如西门豹之为人臣也。”史起对曰:“魏氏之行田也以百亩,邺独二百亩,是田恶也。漳水在其旁而西门豹弗知用,是其愚也;知而弗言,是不忠也。愚与不忠,不可效也。”魏王无以应之。明日,召史起而问焉,曰:“漳水犹可以灌邺田乎?”史起对曰:“可。”王曰:“子何不为寡人为之?”史起曰:“臣恐王之不能为也。”王曰:“子诚能为寡人为之,寡人尽听子矣。”史起敬诺,言之于王曰:“臣为之,民必大怨臣。大者死,其次乃藉臣。臣虽死藉,愿王之使他人遂之也。”王曰:“诺。”使之为邺令。史起因往为之。邺民大怨,欲藉史起。史起不敢出而避之。王乃使他人遂为之。水已行,民大得其利,相与歌之曰:“邺有圣令,时为史公,决漳水,灌邺旁,终古斥卤,生之稻粱。”使民知可与不可,则无所用矣。贤主忠臣,不能导愚教陋,则名不冠后、实不及世矣。史起非不知化也,以忠于主也。魏襄王可谓能决善矣。诚能决善,众虽喧哗而弗为变。功之难立也,其必由哅哅邪。国之残亡,亦犹此也。故哅哅之中,不可不味也。中主以之哅哅也止善,贤主以之哅哅也立功。
《察微》




察微:
六曰──
1
察微:
使治乱存亡若高山之与深溪,若白垩之与黑漆,则无所用智,虽愚犹可矣。且治乱存亡则不然,如可知、如可不知,如可见、如可不见。故智士贤者相与积心愁虑以求之,犹尚有管叔、蔡叔之事与东夷八国不听之谋。故治乱存亡,其始若秋毫。察其秋毫,则大物不过矣。
2
察微:
鲁国之法,鲁人为人臣妾于诸侯、有能赎之者,取其金于府。子贡赎鲁人于诸侯,来而让不取其金。孔子曰:“赐失之矣。自今以往,鲁人不赎人矣。取其金则无损于行,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。”子路拯溺者,其人拜之以牛,子路受之。孔子曰:“鲁人必拯溺者矣。”孔子见之以细,观化远也。
3
察微:
楚之边邑曰卑梁,其处女与吴之边邑处女桑于境上,戏而伤卑梁之处女。卑梁人操其伤子以让吴人,吴人应之不恭,怒杀而去之。吴人往报之,尽屠其家。卑梁公怒,曰:“吴人焉敢攻吾邑?”举兵反攻之,老弱尽杀之矣。吴王夷昧闻之怒,使人举兵侵楚之边邑,克夷而后去之。吴、楚以此大隆。吴公子光又率师与楚人战于鸡父,大败楚人,获其帅潘子臣、小惟子、陈夏啮,又反伐郢,得荆平王之夫人以归,实为鸡父之战。凡持国,太上知始,其次知终,其次知中。三者不能,国必危,身必穷。《孝经》曰:“高而不危,所以长守贵也;满而不溢,所以长守富也。富贵不离其身,然后能保其社稷,而和其民人。”楚不能之也。
4
察微:
郑公子归生率师伐宋。宋华元率师应之大棘,羊斟御。明日将战,华元杀羊飨士,羊斟不与焉。明日战,恕谓华元曰:“昨日之事,子为制;今日之事,我为制。”遂驱入于郑师。宋师败绩,华元虏。夫弩机差以米则不发。战,大机也。飨士而忘其御也,将以此败而为虏,岂不宜哉?故凡战必悉熟偏备,知彼知己,然后可也。
5
察微:
鲁季氏与郈氏斗鸡。郈氏介其鸡,季氏为之金距。季氏之鸡不胜。季平子怒,因归郈氏之宫而益其宅。郈昭伯怒,伤之于昭公,曰:“禘于襄公之庙也,舞者二人而已,其馀尽舞于季氏。季氏之舞道,无上久矣,弗诛必危社稷。”公怒不审,乃使郈昭伯将师徒以攻季氏,遂入其宫。仲孙氏、叔孙氏相与谋曰:“无季氏,则吾族也死亡无日矣。”遂起甲以往,陷西北隅以入之,三家为一,郈昭伯不胜而死。昭公惧,遂出奔齐,卒于乾侯。鲁昭听伤而不辩其义,惧以鲁国不胜季氏,而不知仲、叔氏之恐而与季氏同患也,是不达乎人心也。不达乎人心,位虽尊,何益于安也?以鲁国恐不胜一季氏,况于三季?同恶固相助。权物若此其过也。非独仲、叔氏也,鲁国皆恐。鲁国皆恐,则是与一国为敌也,其得至乾侯而卒犹远。
《去宥》




去宥:
七曰──
1
去宥:
东方之墨者谢子将西见秦惠王。惠王问秦之墨者唐姑果。唐姑果恐王之亲谢子贤于己也,对曰:“谢子,东方之辩士也,其为人甚险,将奋于说以取少主也。”王因藏怒以待之。谢子至,说王,王弗听。谢子不说,遂辞而行。凡听言,以求善也。所言苟善,虽奋于取少主,何损?所言不善,虽不奋于取少主,何益?不以善为之悫,而徒以取少主为之悖,惠王失所以为听矣。用志若是,见客虽劳,耳目虽弊,犹不得所谓也。此史定所以得行其邪也,此史定所以得饰鬼以人,罪杀不辜,群臣扰乱,国几大危也。人之老也,形益衰,而智益盛。今惠王之老也,形与智皆衰邪!
2
去宥:
荆威王学书于沈尹华,昭厘恶之。威王好制。有中谢佐制者,为昭厘谓威王曰:“国人皆曰:王乃沈尹华之弟子也。”王不悦,因疏沈尹华。中谢,细人也,一言而令威王不闻先王之术,文学之士不得进,令昭厘得行其私。故细人之言,不可不察也。且数怒人主,以为奸人除路;奸路已除而恶壅却,岂不难哉?夫激矢则远,激水则旱,激主则悖,悖则无君子矣。夫不可激者,其唯先有度。
3
去宥:
邻父有与人邻者,有枯梧树。其邻之父言梧树之不善也,邻人遽伐之。邻父因请而以为薪。其人不说曰:“邻者若此其险也,岂可为之邻哉?”此有所宥也。夫请以为薪与弗请,此不可以疑枯梧树之善与不善也。齐人有欲得金者,清旦,被衣冠,往鬻金者之所,见人操金,攫而夺之。吏搏而束缚之,问曰:“人皆在焉,子攫人之金,何故?”对吏曰:“殊不见人,徒见金耳。”此真大有所宥也。夫人有所宥者,固以昼为昏,以白为黑,以尧为桀,宥之为败亦大矣。亡国之主,其皆甚有所宥邪?故凡人必别宥然后知,别宥则能全其天矣。
《正名》




正名:
八曰──
1
正名:
名正则治,名丧则乱。使名丧者,淫说也。说淫则可不可而然不然,是不是而非不非。故君子之说也,足以言贤者之实、不肖者之充而已矣,足以喻治之所悖、乱之所由起而已矣,足以知物之情、人之所获以生而已矣。
2
正名:
凡乱者,刑名不当也。人主虽不肖,犹若用贤,犹若听善,犹若为可者。其患在乎所谓贤、从不肖也,所为善、而从邪辟,所谓可、从悖逆也,是刑名异充而声实异谓也。夫贤不肖、善邪辟、可悖逆,国不乱、身不危奚待也?齐泯王是以知说士,而不知所谓士也。故尹文问其故,而王无以应。此公玉丹之所以见信而卓齿之所以见任也。任卓齿而信公玉丹,岂非以自雠邪?
3
正名:
尹文见齐王。齐王谓尹文曰:“寡人甚好士。”尹文曰:“愿闻何谓士?”王未有以应。尹文曰:“今有人于此,事亲则孝,事君则忠,交友则信,居乡则悌,有此四行者,可谓士乎?”齐王曰:“此真所谓士已。”尹文曰:“王得若人,用以为臣乎?”王曰:“所愿而不能得也。”尹文曰:“使若人于庙朝中,深见侮而不斗,王将以为臣乎?”王曰:“否。大夫见侮而不斗,则是辱也。辱则寡人弗以为臣矣。”尹文曰:“虽见侮而不斗,未失其四行也。未失其四行者,是未失其所以为士一矣。未失其所以为士一,而王以为臣,失其所以为士一,而王不以为臣,则向之所谓士者乃士乎?”王无以应。尹文曰:“今有人于此,将治其国,民有非则非之,民无非则非之,民有罪则罚之,民无罪则罚之,而恶民之难治可乎?”王曰:“不可。”尹文曰:“窃观下吏之治齐也,方若此也。”王曰:“使寡人治信若是,则民虽不治,寡人弗怨也。意者未至然乎。”尹文曰:“言之不敢无说。请言其说。王之令曰:‘杀人者死,伤人者刑。’民有畏王之令,深见侮而不敢斗者,是全王之令也,而王曰‘见侮而不敢斗,是辱也’。夫谓之辱者,非此之谓也,以为臣不以为臣者罪之也,此无罪而王罚之也。”齐王无以应。论皆若此,故国残身危,走而之谷,如卫。齐泯王,周室之孟侯也。太公之所老也。桓公尝以此霸矣,管仲之辩名实审也。
《审分》




审分:
一曰──
1
审分:
凡人主必审分,然后治可以至,奸伪邪辟之涂可以息,恶气苛疾无自至。夫治身与治国,一理之术也。今以众地者,公作则迟,有所匿其力也;分地则速,无所匿迟也。主亦有地,臣主同地,则臣有所匿其邪矣,主无所避其累矣。
2
审分:
凡为善难,任善易。奚以知之?人与骥俱走,则人不胜骥矣;居于车上而任骥,则骥不胜人矣。人主好治人官之事,则是与骥俱走也,必多所不及矣。夫人主亦有居车,无去车,则众善皆尽力竭能矣,谄谀诐贼巧佞之人无所窜其奸矣,坚穷廉直忠敦之士毕竞劝骋骛矣。人主之车,所以乘物也。察乘物之理,则四极可有。不知乘物而自怙恃,夺其智能,多其教诏,而好自以;若此则百官恫扰,少长相越,万邪并起,权威分移,不可以卒,不可以教,此亡国之风也。
3
审分:
王良之所以使马者,约审之以控其辔,而四马莫敢不尽力。有道之主,其所以使群臣者亦有辔。其辔何如?正名审分,是治之辔已。故按其实而审其名,以求其情;听其言而察其类,无使放悖。夫名多不当其实、而事多不当其用者,故人主不可以不审名分也。不审名分,是恶壅而愈塞也。壅塞之任,不在臣下,在于人主。尧、舜之臣不独义,汤、禹之臣不独忠,得其数也;桀、纣之臣不独鄙,幽、厉之臣不独辟,失其理也。
4
审分:
今有人于此,求牛则名马,求马则名牛,所求必不得矣;而因用威怒,有司必诽怨矣,牛马必扰乱矣。百官,众有司也;万物,群牛马也。不正其名,不分其职,而数用刑罚,乱莫大焉。夫说以智通,而实以过悗;誉以高贤,而充以卑下;赞以洁白,而随以污德;任以公法,而处以贪枉;用以勇敢,而堙以罢怯;此五者,皆以牛为马,以马为牛,名不正也。故名不正,则人主忧劳勤苦,而官职烦乱悖逆矣。国之亡也,名之伤也,从此生矣。白之顾益黑、求之愈不得者,其此义邪!故至治之务,在于正名。名正则人主不忧劳矣。不忧劳则不伤其耳目之主。问而不诏,知而不为,和而不矜,成而不处。止者不行,行者不止,因形而任之,不制于物,无用为使,清静以公,神通乎六合,德耀乎海外,意观乎无穷,誉流乎无止,此之谓定性于大湫,命之曰无有。故得道忘人,乃大得人也,夫其非道也;知德忘知,乃大得知也,夫其非德也;至知不几,静乃明几也,夫其不明也;大明不小事,假乃理事也,夫其不假也;莫人不能,全乃备能也,夫其不全也。是故于全乎去能,于假乎去事,于知乎去几,所知者妙矣。若此则能顺其天,意气得游乎寂寞之宇矣,形性得安乎自然之所矣。全乎万物而不宰,泽被天下而莫知其所自姓,虽不备五者,其好之者是也。
《君守》




君守:
二曰──
1
君守:
得道者必静。静者无知,知乃无知,可以言君道也。故曰:中欲不出谓之扃,外欲不入谓之闭。既扃而又闭:天之用密,有准不以平,有绳不以正;天之大静,既静而又宁,可以为天下正。身以盛心,心以盛智,智乎深藏,而实莫得窥乎。鸿范曰:“惟天阴骘下民。”阴之者,所以发之也。故曰:不出于户而知天下,不窥于牖而知天道。其出弥远者,其知弥少。故博闻之人、强识之士阙矣,事耳目、深思虑之务败矣,坚白之察、无厚之辩外矣。不出者,所以出之也;不为者,所以为之也。此之谓以阳召阳,以阴召阴。东海之极,水至而反;夏热之下,化而为寒。故曰:天无形,而万物以成;至精无象,而万物以化;大圣无事,而千官尽能。此乃谓不教之教,无言之诏。故有以知君之狂也,以其言之当也;有以知君之惑也,以其言之得也。君也者,以无当为当,以无得为得者也。当与得不在于君,而在于臣。故善为君者无识,其次无事。有识则有不备矣,有事则有不恢矣。不备不恢,此官之所以疑,而邪之所从来也。今之为车者,数官然后成。夫国岂特为车哉?众智众能之所持也,不可以一物一方安车也。
2
君守:
夫一能应万、无方而出之务者,唯有道者能之。鲁鄙人遗宋元王闭,元王号令于国,有巧者皆来解闭。人莫之能解。儿说之弟子请往解之,乃能解其一,不能解其一,且曰:“非可解而我不能解也,固不可解也。”问之鲁鄙人。鄙人曰:“然,固不可解也。我为之而知其不可解也。今不为而知其不可解也,是巧于我。”故如儿说之弟子者,以“不解”解之也。郑大师文终日鼓瑟而兴,再拜其瑟前曰:“我效于子,效于不穷也。”故若大师文者,以其兽者先之,所以中之也。故思虑自心伤也,智差自亡也,奋能自殃,其有处自狂也。故至神逍遥倏忽而不见其容,至圣变习移俗而莫知其所从,离世别群而无不同,君民孤寡而不可障壅,此则奸邪之情得而险陂谗慝谄谀巧佞之人无由入。凡奸邪险陂之人,必有因也。何因哉?因主之为。人主好以己为,则守职者舍职而阿主之为矣。阿主之为,有过则主无以责之,则人主日侵而人臣日得。是宜动者静,宜静者动也;尊之为卑,卑之为尊,从此生矣。此国之所以衰而敌之所以攻之者也。
3
君守:
奚仲作车,苍颉作书,后稷作稼,皋陶作刑,昆吾作陶,夏鲧作城,此六人者所作当矣,然而非主道者,故曰作者忧,因者平。惟彼君道,得命之情,故任天下而不强,此之谓全人。
《任数》




任数:
三曰──
1
任数:
凡官者,以治为任,以乱为罪。今乱而无责,则乱愈长矣。人主以好暴示能,以好唱自奋,人臣以不争持位,以听从取容,是君代有司为有司也,是臣得后随以进其业。君臣不定,耳虽闻不可以听,目虽见不可以视,心虽知不可以举,势使之也。凡耳之闻也藉于静,目之见也藉于昭,心之知也藉于理。君臣易操,则上之三官者废矣。亡国之主,其耳非不可以闻也,其目非不可以见也,其心非不可以知也,君臣扰乱,上下不分别,虽闻曷闻,虽见曷见,虽知曷知,驰骋而因耳矣,此愚者之所不至也。不至则不知,不知则不信。无骨者不可令知冰。有土之君,能察此言也,则灾无由至矣。
2
任数:
且夫耳目知巧,固不足恃,惟修其数、行其理为可。韩昭厘侯视所以祠庙之牲,其豕小,昭厘侯令官更之。官以是豕来也,昭厘侯曰:“是非向者之豕邪?”官无以对。命吏罪之。从者曰:“君王何以知之?”君曰:“吾以其耳也。”申不害闻之,曰:“何以知其聋?以其耳之聪也。何以知其盲?以其目之明也。何以知其狂?以其言之当也。故曰去听无以闻则聪,去视无以见则明,去智无以知则公。去三者不任则治,三者任则乱。”以此言耳目心智之不足恃也。耳目心智,其所以知识甚阙,其所以闻见甚浅。以浅阙博居天下、安殊俗、治万民,其说固不行。十里之间而耳不能闻,帷墙之外而目不能见,三亩之宫而心不能知。其以东至开梧、南抚多𩖍、西服寿靡、北怀儋耳,若之何哉?故君人者,不可不察此言也。治乱安危存亡,其道固无二也。故至智弃智,至仁忘仁,至德不德。无言无思,静以待时,时至而应,心暇者胜。凡应之理,清净公素,而正始卒;焉此治纪,无唱有和,无先有随。古之王者,其所为少,其所因多。因者,君术也;为者,臣道也。为则扰矣,因则静矣。因冬为寒,因夏为暑,君奚事哉?故曰君道无知无为,而贤于有知有为,则得之矣。
3
任数:
有司请事于齐桓公。桓公曰:“以告仲父。”有司又请。公曰:“告仲父”,若是三。习者曰:“一则仲父,二则仲父,易哉为君!”桓公曰:“吾未得仲父则难,已得仲父之后,曷为其不易也?”桓公得管子,事犹大易,又况于得道术乎?
4
任数:
孔子穷乎陈、蔡之间,藜羹不斟,七日不尝粒,昼寝。颜回索米,得而爨之,几熟。孔子望见颜回攫其甑中而食之。选间,食熟,谒孔子而进食。孔子佯为不见之。孔子起曰:“今者梦见先君,食洁而后馈。”颜回对曰:“不可。向者煤室入甑中,弃食不祥,回攫而饭之。”孔子叹曰:“所信者目也,而目犹不可信;所恃者心也,而心犹不足恃。弟子记之,知人固不易矣。”故知非难也,孔子之所以知人难也。
《勿躬》




勿躬:
四曰──
1
勿躬:
人之意苟善,虽不知可以为长。故李子曰:“非狗则不得兔,兔化而狗,则不为兔。”人君而好为人官,有似于此。其臣蔽之,人时禁之,君自蔽则莫之敢禁。夫自为人官,自蔽之精者也。祓篲日用而不藏于箧,故用则衰,动则暗,作则倦。衰、暗、倦三者非君道也。
2
勿躬:
大桡作甲子,黔如作虏首,容成作厤,羲和作占日,尚仪作占月,后益作占岁,胡曹作衣,夷羿作弓,祝融作市,仪狄作酒,高元作室,虞姁作舟,伯益作井,赤冀作臼,乘雅作驾,寒哀作御,王冰作服牛,史皇作图,巫彭作医,巫咸作筮,此二十官者,圣人之所以治天下也。圣王不能二十官之事,然而使二十官尽其巧、毕其能,圣王在上故也。圣王之所不能也、所以能之也,所不知也、所以知之也。养其神、修其德而化矣,岂必劳形愁弊耳目哉?是故圣王之德,融乎若月之始出,极烛六合而无所穷屈;昭乎若日之光,变化万物而无所不行。神合乎太一,生无所屈,而意不可障;精通乎鬼神,深微玄妙,而莫见其形。今日南面,百邪自正,而天下皆反其情,黔首毕乐其志、安育其性、而莫为不成。故善为君者,矜服性命之情,而百官已治矣,黔首已亲矣,名号已章矣。
3
勿躬:
管子复于桓公,曰:“垦田大邑,辟土艺粟,尽地力之利,臣不若甯速,请置以为大田。登降辞让,进退闲习,臣不若隰朋,请置以为大行。蚤入晏出,犯君颜色,进谏必忠,不辟死亡,不重贵富,臣不若东郭牙,请置以为大谏臣。平原广城,车不结轨,士不旋踵,鼓之,三军之士,视死如归,臣不若王子城父,请置以为大司马。决狱折中,不杀不辜,不诬无罪,臣不若弦章,请置以为大理。君若欲治国强兵,则五子者足矣;君欲霸王,则夷吾在此。”桓公曰:“善。”令五子皆任其事,以受令于管子。十年,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,皆夷吾与五子之能也。管子,人臣也,不任己之不能,而以尽五子之能,况于人主乎?人主知能、不能之可以君民也,则幽诡愚险之言无不职矣,百官有司之事毕力竭智矣。五帝三皇之君民也,下固不过毕力竭智也。夫君人而知无恃其能、勇、力、诚、信,则近之矣。凡君也者,处平静、任德化以听其要,若此则形性弥羸,而耳目愈精;百官慎职,而莫敢愉綖;人事其事,以充其名。名实相保,之谓知道。
《知度》




知度:
五曰──
1
知度:
明君者,非遍见万物也,明于人主之所执也。有术之主者,非一自行之也,知百官之要也。知百官之要,故事省而国治也。明于人主之所执,故权专而奸止。奸止则说者不来,而情谕矣;情者不饰,而事实见矣。此谓之至治。
2
知度:
至治之世,其民不好空言虚辞,不好淫学流说,贤不肖各反其质。行其情,不雕其素;蒙厚纯朴,以事其上。若此则工拙愚智勇惧可得以故易官,易官则各当其任矣。故有职者安其职,不听其议;无职者责其实,以验其辞。此二者审,则无用之言不入于朝矣。君服性命之情,去爱恶之心,用虚无为本,以听有用之言谓之朝。凡朝也者,相与召理义也,相与植法则也。上服性命之情,则理义之士至矣,法则之用植矣,枉辟邪挠之人退矣,贪得伪诈之曹远矣。故治天下之要,存乎除奸;除奸之要,存乎治官;治官之要,存乎治道;治道之要,存乎知性命。故子华子曰:“厚而不博,敬守一事,正性是喜。群众不周,而务成一能。尽能既成,四夷乃平。唯彼天符,不周而周。此神农之所以长,而尧、舜之所以章也。”
3
知度:
人主自智而愚人,自巧而拙人,若此则愚拙者请矣,巧智者诏矣。诏多则请者愈多矣,请者愈多,且无不请也。主虽巧智,未无不知也。以未无不知,应无不请,其道固穷。为人主而数穷于其下,将何以君人乎?穷而不知其穷,其患又将反以自多,是之谓重塞之主,无存国矣。故有道之主,因而不为,责而不诏,去想去意,静虚以待,不伐之言,不夺之事,督名审实,官使自司,以不知为道,以柰何为实。尧曰“若何而为及日月之所烛”?舜曰“若何而服四荒之外”?禹曰“若何而治青北、化九阳、奇怪之所际”?
4
知度:
赵襄子之时,以任登为中牟令,上计,言于襄子曰:“中牟有士曰胆、胥己,请见之。”襄子见而以为中大夫。相国曰:“意者君耳而未之目邪?为中大夫若此其见也,非晋国之故。”襄子曰:“吾举登也,已耳而目之矣。登所举,吾又耳而目之,是耳目人终无已也。”遂不复问,而以为中大夫。襄子何为任人,则贤者毕力。
5
知度:
人主之患,必在任人而不能用之,用之而与不知者议之也。绝江者托于船,致远者托于骥,霸王者托于贤。伊尹、吕尚、管夷吾、百里奚,此霸王者之船骥也。释父兄与子弟,非疏之也;任庖人钓者与仇人仆虏,非阿之也;持社稷立功名之道,不得不然也。犹大匠之为宫室也,量小大而知材木矣,訾功丈而知人数矣。故小臣、吕尚听,而天下知殷、周之王也;管夷吾、百里奚听,而天下知齐、秦之霸也;岂特骥远哉?
6
知度:
夫成王霸者固有人,亡国者亦有人。桀用羊辛,纣用恶来,宋用駃唐,齐用苏秦,而天下知其亡。非其人而欲有功,譬之若夏至之日而欲夜之长也,射鱼指天而欲发之当也,舜、禹犹若困,而况俗主乎?
《慎势》




慎势:
六曰──
1
慎势:
失之乎数,求之乎信,疑。失之乎势,求之乎国,危。吞舟之鱼,陆处则不胜蝼蚁。权钧则不能相使,势等则不能相并,治乱齐则不能相正,故小大、轻重、少多、治乱不可不察,此祸福之门也。
2
慎势:
凡冠带之国,舟车之所通,不用象译狄鞮,方三千里。古之王者,择天下之中而立国,择国之中而立宫,择宫之中而立庙。天下之地,方千里以为国,所以极治任也。非不能大也,其大不若小,其多不若少。众封建,非以私贤也,所以便势全威,所以博义。义博利则无敌。无敌者安。故观于上世,其封建众者,其福长,其名彰。神农十七世有天下,与天下同之也。
3
慎势:
王者之封建也,弥近弥大,弥远弥小,海上有十里之诸侯。以大使小,以重使轻,以众使寡,此王者之所以家以完也。故曰,以滕、费则劳,以邹、鲁则逸,以宋、郑则犹倍日而驰也,以齐、楚则举而加纲旃而已矣。所用弥大,所欲弥易。
4
慎势:
汤其无郼,武其无岐,贤虽十全,不能成功。汤、武之贤,而犹藉知乎势,又况不及汤、武者乎?故以大畜小吉,以小畜大灭,以重使轻从,以轻使重凶。自此观之,夫欲定一世,安黔首之命,功名著乎盘盂,铭篆著乎壶鉴,其势不厌尊,其实不厌多。多实尊势,贤士制之,以遇乱世,王犹尚少。天下之民,穷矣苦矣。民之穷苦弥甚,王者之弥易。凡王也者,穷苦之救也。水用舟,陆用车,涂用輴,沙用鸠,山用樏,因其势也。者令行。
5
慎势:
位尊者其教受,威立者其奸止,此畜人之道也。故以万乘令乎千乘易,以千乘令乎一家易,以一家令乎一人易。尝识及此,虽尧、舜不能。诸侯不欲臣于人,而不得已,其势不便,则奚以易臣?权轻重,审大小,多建封,所以便其势也。王也者,势也;王也者,势无敌也。势有敌则王者废矣。有知小之愈于大、少之贤于多者,则知无敌矣。知无敌则似类嫌疑之道远矣。故先王之法,立天子不使诸侯疑焉,立诸侯不使大夫疑焉,立适子不使庶孽疑焉。疑生争,争生乱。是故诸侯失位则天下乱,大夫无等则朝庭乱,妻妾不分则家室乱,适孽无别则宗族乱。慎子曰:“今一兔走,百人逐之。非一兔足为百人分也,由未定。由未定,尧且屈力,而况众人乎?积兔满市,行者不顾。非不欲兔也,分已定矣。分已定,人虽鄙不争。故治天下及国,在乎定分而已矣。”
6
慎势:
庄王围宋九月,康王围宋五月,声王围宋十月。楚三围宋矣而不能亡,非不可亡也,以宋攻楚,奚时止矣?凡功之立也,贤不肖强弱治乱异也。
7
慎势:
齐简公有臣曰诸御鞅,谏于简公曰:“陈成常与宰予,之二臣者甚相憎也,臣恐其相攻也。相攻唯固则危上矣。愿君之去一人也。”简公曰:“非而细人所能识也。”居无几何,陈成常果攻宰予于庭,即简公于庙。简公喟焉太息曰:“余不能用鞅之言,以至此患也。”失其数,无其势,虽悔无听鞅也与无悔同,是不知恃可恃而恃不恃也。周鼎著象,为其理之通也。理通,君道也。
《不二》




不二:
七曰──
1
不二:
听群众议以治国,国危无日矣。何以知其然也?老耽贵柔,孔子贵仁,墨翟贵廉,关尹贵清,子列子贵虚,陈骈贵齐,阳生贵己,孙膑贵势,王廖贵先,儿良贵后。有金鼓所以一耳也;同法令所以一心也;智者不得巧,愚者不得拙,所以一众也;勇者不得先,惧者不得后,所以一力也。故一则治,异则乱;一则安,异则危。夫能齐万不同,愚智工拙,皆尽力竭能,如出乎一穴者,其唯圣人矣乎!无术之智,不教之能,而恃强速贯习,不足以成也。
《执一》




执一:
八曰──
1
执一:
天地阴阳不革,而成万物不同。目不失其明,而见白黑之殊;耳不失其听,而闻清浊之声。王者执一,而为万物正。军必有将,所以一之也;国必有君,所以一之也;天下必有天子,所以一之也;天子必执一,所以抟之也。一则治,两则乱。今御骊马者,使四人,人操一策,则不可以出于门闾者,不一也。
2
执一:
楚王问为国于詹子。詹子对曰:“何闻为身,不闻为国。”詹子岂以国可无为哉?以为为国之本在于为身,身为而家为,家为而国为,国为而天下为。故曰以身为家,以家为国,以国为天下。此四者,异位同本。故圣人之事,广之则极宇宙、穷日月,约之则无出乎身者也。慈亲不能传于子,忠臣不能入于君,唯有其材者为近之。
3
执一:
田骈以道术说齐。齐王应之曰:“寡人所有者齐国也,愿闻齐国之政。”田骈对曰:“臣之言,无政而可以得政。譬之若林木,无材而可以得材。愿王之自取齐国之政也。骈犹浅言之也,博言之,岂独齐国之政哉?变化应来而皆有章,因性任物而莫不宜当,彭祖以寿,三代以昌,五帝以昭,神农以鸿。”
4
执一:
吴起谓商文曰:“事君果有命矣夫!”商文曰:“何谓也?”吴起曰:“治四境之内,成驯教,变习俗,使君臣有义,父子有序,子与我孰贤?”商文曰:“吾不若子。”曰:“今日置质为臣,其主安重;今日释玺辞官,其主安轻;子与我孰贤?”商文曰:“吾不若子。”曰:“士马成列,马与人敌,人在马前,援桴一鼓,使三军之士,乐死若生,子与我孰贤?”商文曰:“吾不若子。”吴起曰:“三者,子皆不吾若也,位则在吾上,命也夫事君!”商文曰:“善。子问我,我亦问子。世变主少,群臣相疑,黔首不定,属之子乎?属之我乎?”吴起默然不对,少选曰:“与子。”商文曰:“是吾所以加于子之上已。”吴起见其所以长,而不见其所以短;知其所以贤,而不知其所以不肖。故胜于西河,而困于王错,倾造大难,身不得死焉。夫吴胜于齐,而不胜于越;齐胜于宋,而不胜于燕;故凡能全国完身者,其唯知长短赢绌之化邪。
《审应》




审应:
一曰──
1
审应:
人主出声应容,不可不审。凡主有识,言不欲先。人唱我和,人先我随。以其出为之入,以其言为之名,取其实以责其名,则说者不敢妄言,而人主之所执其要矣。
2
审应:
孔思请行。鲁君曰:“天下主亦犹寡人也,将焉之?”孔思对曰:“盖闻君子犹鸟也,骇则举。”鲁君曰:“主不肖而皆以然也,违不肖,过不肖,而自以为能论天下之主乎?”凡鸟之举也,去骇从不骇。去骇从不骇,未可知也。去骇从骇,则鸟曷为举矣?孔思之对鲁君也亦过矣。
3
审应:
魏惠王使人谓韩昭侯曰:“夫郑乃韩氏亡之也,愿君之封其后也,此所谓存亡继绝之义,君若封之则大名。”昭侯患之。公子食我曰:“臣请往对之。”公子食我至于魏,见魏王曰:“大国命弊邑封郑之后,弊邑不敢当也。弊邑为大国所患,昔出公之后声氏为晋公,拘于铜鞮,大国弗怜也,而使弊邑存亡继绝,弊邑不敢当也。”魏王惭曰:“固非寡人之志也,客请勿复言。”是举不义以行不义也。魏王虽无以应,韩之为不义愈益厚也。公子食我之辩,适足以饰非遂过。
4
审应:
魏昭王问于田诎曰:“寡人之在东宫之时,闻先生之议曰:‘为圣易。’有诸乎?”田诎对曰:“臣之所举也。”昭王曰:“然则先生圣于?”田诎对曰:“未有功而知其圣也,是尧之知舜也;待其功而后知其舜也,是市人之知圣也。今诎未有功,而王问诎曰‘若圣乎’,敢问王亦其尧邪?”昭王无以应。田诎之对,昭王固非曰“我知圣也”耳,问曰“先生其圣乎”,己因以知圣对昭王,昭王有非其有,田诎不察。
5
审应:
赵惠王谓公孙龙曰:“寡人事偃兵十馀年矣而不成,兵不可偃乎?”公孙龙对曰:“偃兵之意,兼爱天下之心也。兼爱天下,不可以虚名为也,必有其实。今蔺、离石入秦,而王缟素布总;东攻齐得城,而王加膳置酒。秦得地而王布总,齐亡地而王加膳,所非兼爱之心也。此偃兵之所以不成也。”今有人于此,无礼慢易而求敬,阿党不公而求令,烦号数变而求静,暴戾贪得而求定,虽黄帝犹若困。
6
审应:
卫嗣君欲重税以聚粟,民弗安,以告薄疑曰:“民甚愚矣。夫聚粟也,将以为民也。其自藏之与在于上奚择?”薄疑曰:“不然。其在于民而君弗知,其不如在上也;其在于上而民弗知,其不如在民也。”凡听必反诸己,审则令无不听矣。国久则固,固则难亡,今虞、夏、殷、周无存者,皆不知反诸己也。
7
审应:
公子沓相周,申向说之而战。公子沓訾之曰:“申子说我而战,为吾相也夫?”申向曰:“向则不肖。虽然,公子年二十而相,见老者而使之战,请问孰病哉?”公子沓无以应。战者,不习也;使人战者,严驵也。意者恭节而人犹战,任不在贵者矣。故人虽时有自失者,犹无以易恭节。自失不足以难,以严驵则可。
《重言》




重言:
二曰──
1
重言:
人主之言,不可不慎。高宗,天子也,即位谅暗,三年不言。卿大夫恐惧,患之。高宗乃言曰:“以余一人正四方,余唯恐言之不类也,兹故不言。”古之天子,其重言如此,故言无遗者。
2
重言:
成王与唐叔虞燕居,援梧叶以为圭,而授唐叔虞曰:“余以此封女。”叔虞喜,以告周公。周公以请曰:“天子其封虞邪?”成王曰:“余一人与虞戏也。”周公对曰:“臣闻之,天子无戏言。天子言,则史书之,工诵之,士称之。”于是遂封叔虞于晋。周公旦可谓善说矣,一称而令成王益重言,明爱弟之义,有辅王室之固。
3
重言:
荆庄王立三年,不听而好讔。成公贾入谏。王曰:“不谷禁谏者,今子谏,何故?”对曰:“臣非敢谏也,愿与君王讔也。”王曰:‘胡不设不谷矣。”对曰:“有鸟止于南方之阜,三年不动不飞不鸣,是何鸟也?”王射之曰:“有鸟止于南方之阜,其三年不动,将以定志意也;其不飞,将以长羽翼也;其不鸣,将以览民则也。是鸟虽无飞,飞将冲天;虽无鸣,鸣将骇人。贾出矣,不谷知之矣。”明日朝,所进者五人,所退者十人。群臣大说,荆国之众相贺也。故《》曰:“何其久也,必有以也,何其处也,必有与也”,其庄王之谓邪?成公贾之讔也,贤于太宰嚭之说也。太宰嚭之说,听乎夫差,而吴国为墟;成公贾之讔,喻乎荆王,而荆国以霸。
4
重言:
齐桓公与管仲谋伐莒,谋未发而闻于国,桓公怪之曰:“与仲父谋伐莒,谋未发而闻于国,其故何也?”管仲曰:“国必有圣人也。”桓公曰:“嘻!日之役者,有执跖𤹇而上视者,意者其是邪?”乃令复役,无得相代。少顷,东郭牙至。管仲曰:“此必是已。”乃令宾者延之而上,分级而立。管子曰:“子邪言伐莒者?”对曰:“然。”管仲曰:“我不言伐莒,子何故言伐莒?”对曰:“臣闻君子善谋,小人善意。臣窃意之也。”管仲曰:“我不言伐莒,子何以意之?”对曰:“臣闻君子有三色:显然喜乐者,钟鼓之色也;湫然清静者,衰绖之色也;艴然充盈,手足矜者,兵革之色也。日者臣望君之在台上也,艴然充盈,手足矜者,此兵革之色也。君呿而不吟,所言者‘莒’也;君举臂而指,所当者莒也。臣窃以虑诸侯之不服者,其惟莒乎。臣故言之。”凡耳之闻以声也,今不闻其声,而以其容与臂,是东郭牙不以耳听而闻也。桓公、管仲虽善匿,弗能隐矣。故圣人听于无声,视于无形,詹何、田子方、老耽是也。
《精谕》




精谕:
三曰──
1
精谕:
圣人相谕不待言,有先言言者也。海上之人有好蜻者,每居海上,从蜻游,蜻之至者,百数而不止,前后左右尽蜻也,终日玩之而不去。其父告之曰:“闻蜻皆从女居,取而来,吾将玩之。”明日之海上,而蜻无至者矣。
2
精谕:
胜书说周公旦曰:“廷小人众,徐言则不闻,疾言则人知之,徐言乎?疾言乎?”周公旦曰:“徐言。”胜书曰:“有事于此,而精言之而不明,勿言之而不成,精言乎?勿言乎?”周公旦曰:“勿言。”故胜书能以不言说,而周公旦能以不言听,此之谓不言之听。不言之谋,不闻之事,殷虽恶周,不能疵矣。口㖧不言,以精相告,纣虽多心,弗能知矣。目视于无形,耳听于无声,商闻虽众,弗能窥矣。同恶同好,志皆有欲,虽为天子,弗能离矣。
3
精谕:
孔子见温伯雪子,不言而出。子贡曰:“夫子之欲见温伯雪子好矣,今也见之而不言,其故何也?”孔子曰:“若夫人者,目击而道存矣,不可以容声矣。”故未见其人而知其志,见其人而心与志皆见,天符同也。圣人之相知,岂待言哉?
4
精谕:
白公问于孔子曰:“人可与微言乎?”孔子不应。白公曰:“若以石投水奚若?”孔子曰:“没人能取之。”白公曰:“若以水投水奚若?”孔子曰:“淄、渑之合者,易牙尝而知之。”白公曰:“然则人不可与微言乎?”孔子曰:“胡为不可?唯知言之谓者为可耳。”白公弗得也。知谓则不以言矣。言者,谓之属也。求鱼者濡,争兽者趋,非乐之也。故至言去言,至为无为。浅智者之所争则末矣。此白公之所以死于法室。
5
精谕:
齐桓公合诸侯,卫人后至。公朝而与管仲谋伐卫,退朝而入,卫姬望见君,下堂再拜,请卫君之罪。公曰:“吾于卫无故,子曷为请?”对曰:“妾望君之入也,足高气强,有伐国之志也;见妾而有动色,伐卫也。”明日君朝,揖管仲而进之。管仲曰:“君舍卫乎?”公曰:“仲父安识之?”管仲曰:“君之揖朝也恭,而言也徐,见臣而有惭色,臣是以知之。”君曰:“善。仲父治外,夫人治内,寡人知终不为诸侯笑矣。”桓公之所以匿者不言也,今管子乃以容貌音声,夫人乃以行步气志,桓公虽不言,若暗夜而烛燎也。
6
精谕:
晋襄公使人于周曰:“弊邑寡君寝疾,卜以守龟曰:‘三涂为祟。’弊邑寡君使下臣愿藉途而祈福焉。”天子许之。朝,礼使者事毕,客出。苌弘谓刘康公曰:“夫祈福于三涂,而受礼于天子,此柔嘉之事也,而客武色,殆有他事,愿公备之也。”刘康公乃儆戎车卒士以待之。晋果使祭事先,因令杨子将卒十二万而随之,涉于棘津,袭聊阮、梁、蛮氏,灭三国焉。此形名不相当,圣人之所察也,苌弘则审矣。故言不足以断小事,唯知言之谓者可为。
《离谓》




离谓:
四曰──
1
离谓:
言者,以谕意也。言意相离,凶也。乱国之俗,甚多流言,而不顾其实,务以相毁,务以相誉,毁誉成党,众口熏天,贤不肖不分,以此治国,贤主犹惑之也,又况乎不肖者乎?惑者之患,不自以为惑,故惑惑之中有晓焉,冥冥之中有昭焉。亡国之主,不自以为惑,故与桀、纣、幽、厉皆也。然有亡者国,无二道矣。
2
离谓:
郑国多相县以书者。子产令无县书,邓析致之。子产令无致书,邓析倚之。令无穷,则邓析应之亦无穷矣。是可不可无辨也。可不可无辨,而以赏罚,其罚愈疾,其乱愈疾,此为国之禁也。故辨而不当理则伪,知而不当理则诈,诈伪之民,先王之所诛也。理也者,是非之宗也。
3
离谓:
洧水甚大,郑之富人有溺者。人得其死者。富人请赎之,其人求金甚多,以告邓析。邓析曰:“安之。人必莫之卖矣。”得死者患之,以告邓析。邓析又答之曰:“安之。此必无所更买矣。”夫伤忠臣者,有似于此也。夫无功不得民,则以其无功不得民伤之;有功得民,则又以其有功得民伤之。人主之无度者,无以知此,岂不悲哉?比干、苌弘以此死,箕子、商容以此穷,周公、召公以此疑,范蠡、子胥以此流,死生存亡安危,从此生矣。
4
离谓:
子产治郑,邓析务难之,与民之有狱者约,大狱一衣,小狱襦袴。民之献衣襦袴而学讼者,不可胜数。以非为是,以是为非,是非无度,而可与不可日变。所欲胜因胜,所欲罪因罪。郑国大乱,民口欢哗。子产患之,于是杀邓析而戮之,民心乃服,是非乃定,法律乃行。今世之人,多欲治其国,而莫之诛邓析之类,此所以欲治而愈乱也。
5
离谓:
齐有事人者,所事有难而弗死也,遇故人于涂。故人曰:“固不死乎?”对曰:“然。凡事人以为利也。死不利,故不死。”故人曰:“子尚可以见人乎?”对曰:“子以死为顾可以见人乎?”是者数传。不死于其君长,大不义也,其辞犹不可服,辞之不足以断事也明矣。夫辞者,意之表也。鉴其表而弃其意,悖。故古之人,得其意则舍其言矣。听言者以言观意也。听言而意不可知,其与桥言无择。
6
离谓:
齐人有淳于髡者,以从说魏王。魏王辩之,约车十乘,将使之荆。辞而行,有以横说魏王,魏王乃止其行。失从之意,又失横之事。夫其多能不若寡能,其有辩不若无辩。周鼎著倕而齕其指,先王有以见大巧之不可为也。
《淫辞》




淫辞:
五曰──
1
淫辞:
非辞无以相期,从辞则乱。乱辞之中又有辞焉,心之谓也。言不欺心,则近之矣。凡言者,以谕心也。言心相离,而上无以参之,则下多所言非所行也,所行非所言也。言行相诡,不祥莫大焉。
2
淫辞:
空雄之遇,秦、赵相与约约曰:“自今以来,秦之所欲为,赵助之;赵之所欲为,秦助之。”居无几何,秦兴兵攻魏,赵欲救之。秦王不说,使人让赵王曰:“约曰‘秦之所欲为,赵助之;赵之所欲为,秦助之’。今秦欲攻魏,而赵因欲救之,此非约也。”赵王以告平原君。平原君以告公孙龙。公孙龙曰:“亦可以发使而让秦王曰:‘赵欲救之,今秦王独不助赵,此非约也。’”
3
淫辞:
孔穿、公孙龙相与论于平原君所,深而辩,至于藏三牙,公孙龙言藏之三牙甚辩,孔穿不应,少选,辞而出。明日,孔穿朝。平原君谓孔穿曰:“昔者公孙龙之言甚辩。”孔穿曰:“然。几能令藏三牙矣。虽然难。愿得有问于君,谓藏三牙甚难而实非也,谓藏两牙甚易而实是也,不知君将从易而是者乎?将从难而非者乎?”平原君不应。明日,谓公孙龙曰:“公无与孔穿辩。”
4
淫辞:
荆柱国庄伯令其父“视曰”,日“在天”;“视其奚如”?曰“正圆”;“视其时”,日“当今”。令谒者“驾”,曰“无马”。令涓人“取冠”,“进上”。问“马齿”,圉人曰“齿十二与牙三十”。
5
淫辞:
人有任臣不亡者,臣亡,庄伯决之,任者无罪。
6
淫辞:
宋有澄子者,亡缁衣,求之涂,见妇人衣缁衣,援而弗舍,欲取其衣,曰:“今者我亡缁衣。”妇人曰:“公虽亡缁衣,此实吾所自为也。”澄子曰:“子不如速与我衣。昔吾所亡者,纺缁也。今子之衣,禅缁也。以襌缁当纺缁,子岂不得哉?”
7
淫辞:
宋王谓其相唐鞅曰:“寡人所杀戮者众矣,而群臣愈不畏,其故何也?”唐鞅对曰:“王之所罪,尽不善者也。罪不善,善者故为不畏。王欲群臣之畏也,不若无辨其善与不善而时罪之,若此则群臣畏矣。”居无几何,宋君杀唐鞅。唐鞅之对也,不若无对。
8
淫辞:
惠子为魏惠王为法。为法已成,以示诸民人,民人皆善之。献之惠王,惠王善之,以示翟翦。翟翦曰:“善也。”惠王曰:“可行邪?”翟翦曰:“不可。”惠王曰:“善而不可行,何故?”翟翦对曰:“今举大木者,前呼舆謣,后亦应之,此其于举大木者善矣,岂无郑、卫之音哉?然不若此其宜也。夫国亦木之大者也。”
《不屈》




不屈:
六曰──
1
不屈:
察士以为得道则未也。虽然,其应物也,辞难穷矣。辞虽穷,其为祸福犹未可知。察而以达理明义,则察为福矣;察而以饰非惑愚,则察为祸矣。古者之贵善御也,以逐暴禁邪也。
2
不屈:
魏惠王谓惠子曰:“上世之有国,必贤者也。今寡人实不若先生,愿得传国。”惠子辞。王又固请曰:“寡人莫有之国于此者也,而传之贤者,民之贪争之心止矣。欲先生之以此听寡人也。”惠子曰:“若王之言,则施不可而听矣。王固万乘之主也,以国与人犹尚可。今施,布衣也,可以有万乘之国而辞之,此其止贪争之心愈甚也。”惠王谓惠子曰“古之有国者,必贤者也”。夫受而贤者舜也,是欲惠子之为舜也;夫辞而贤者许由也,是惠子欲为许由也;传而贤者尧也,是惠王欲为尧也。尧、舜、许由之作,非独传舜而由辞也,他行称此。今无其他,而欲为尧、舜、许由,故惠王布冠而拘于鄄,齐威王几弗受,惠子易衣变冠,乘舆而走,几不出乎魏境。凡自行不可以幸,为必诚。
3
不屈:
匡章谓惠子于魏王之前曰:“蝗螟,农夫得而杀之,奚故?为其害稼也。今公行,多者数百乘,步者数百人;少者数十乘,步者数十人。此无耕而食者,其害稼亦甚矣。”惠王曰:“惠子施也,难以辞与公相应。虽然,请言其志。惠子曰:‘今之城者,或者操大筑乎城上,或负畚而赴乎城下,或操表掇以善睎望。若施者,其操表掇者也。使工女化而为丝,不能治丝;使大匠化而为木,不能治木;使圣人化而为农夫,不能治农夫。施而治农夫者也’。公何事比施于螣螟乎?”惠子之治魏为本,其治不治。当惠王之时,五十战而二十败,所杀者不可胜数,大将、爱子有禽者也。大术之愚,为天下笑,得举其讳,乃请令周太史更著其名。围邯郸三年而弗能取,士民罢潞,国家空虚,天下之兵四至。众庶诽谤,诸侯不誉,谢于翟翦而更听其谋,社稷乃存。名宝散出,土地四削,魏国从此衰矣。仲父,大名也;让国,大实也。说以不听、不信。听而若此,不可谓工矣。不工而治,贼天下莫大焉,幸而独听于魏也。以贼天下为实,以治之为名,匡章之非,不亦可乎?
4
不屈:
白圭新与惠子相见也,惠子说之以强,白圭无以应。惠子出。白圭告人曰:“人有新取妇者,妇至,宜安矜烟视媚行。竖子操蕉火而钜,新妇曰:‘蕉火大钜。’入于门,门中有敛陷,新妇曰:‘塞之,将伤人之足。’此非不便之家氏也,然而有大甚者。今惠子之遇我尚新,其说我有大甚者。”惠子闻之曰:“不然。《》曰:‘恺悌君子,民之父母’。恺者,大也;悌者,长也。君子之德,长且大者,则为民父母。父母之教子也,岂待久哉?何事比我于新妇乎?诗岂曰‘恺悌新妇’哉?”诽污因污,诽辟因辟,是诽者与所非同也。白圭曰“惠子之遇我尚新,其说我有大甚者”,惠子闻而诽之,因自以为为之父母,其非有甚于白圭亦有大甚者。
《应言》




应言:
七曰──
1
应言:
白圭谓魏王曰:“市丘之鼎以烹鸡,多洎之则淡而不可食,少洎之则焦而不熟,然而视之蝺焉美无所可用。惠子之言,有似于此。”惠子闻之曰:“不然。使三军饥而居鼎旁,适为之甑,则莫宜之此鼎矣。”白圭闻之曰:“无所可用者,意者徒加其甑邪?”白圭之论自悖,其少魏王太甚。以惠子之言蝺焉美无所可用,是魏王以言无所可用者为仲父也,是以言无所用者为美也。
2
应言:
公孙龙说燕昭王以偃兵。昭王曰:“甚善。寡人愿与客计之。”公孙龙曰:“窃意大王之弗为也。”王曰:“何故?”公孙龙曰:“日者大王欲破齐,诸天下之士,其欲破齐者,大王尽养之;知齐之险阻要塞君臣之际者,大王尽养之;虽知而弗欲破者,大王犹若弗养;其卒果破齐以为功。今大王曰‘我甚取偃兵’。诸侯之士,在大王之本朝者,尽善用兵者也,臣是以知大王之弗为也。”王无以应。
3
应言:
司马喜难墨者师于中山王前以非攻,曰:“先生之所术非攻夫?”墨者师曰:“然。”曰:“今王兴兵而攻燕,先生将非王乎?”墨者师对曰:“然则相国是攻之乎?”司马喜曰:“然。”墨者师曰:“今赵兴兵而攻中山,相国将是之乎?”司马喜无以应。
4
应言:
路说谓周颇曰:“公不爱赵,天下必从。”周颇曰:“固欲天下之从也。天下从则秦利也。”路说应之曰:“然则公欲秦之利夫?”周颇曰:“欲之。”路说曰:“公欲之,则胡不为从矣?”
5
应言:
魏令孟卬割绛、𥦋、安邑之地以与秦王。王喜,令起贾为孟卬求司徒于魏王。魏王不说,应起贾曰:“卬,寡人之臣也。寡人宁以臧为司徒,无用卬。愿大王之更以他人诏之也。”起贾出,遇孟卬于廷,曰:“公之事何如?”起贾曰:“公甚贱于公之主。公之主曰‘宁用臧为司徒,无用公’。”孟卬入见,谓魏王曰:“秦客何言?”王曰:“求以女为司徒。”孟卬曰:“王应之谓何?”王曰:“宁以臧,无用卬也。”孟卬太息曰:“宜矣王之制于秦也。王何疑秦之善臣也?以绛、𥦋、安邑令负牛书与秦,犹乃善牛也。卬虽不肖,独不如牛乎?且王令三将军为臣先曰‘视卬如身’,是臣重也。令二轻臣也,令臣责,卬虽贤固能乎?”居三日,魏王乃听起贾。凡人主之与其大官也,为有益也。今割国之锱锤矣,而因得大官,且何地以给之?大官,人臣之所欲也。孟卬令秦得其所欲,秦亦令孟卬得其所欲,责以偿矣,尚有何责?魏虽强犹不能责无责,又况于弱?魏王之令乎孟卬为司徒以弃其责则拙也。
6
应言:
秦王立帝,宜阳令许绾诞魏王,魏王将入秦。魏敬谓王曰:“以河内孰与梁重?”王曰:“梁重。”又曰:“梁孰与身重?”王曰:“身重。”又曰:“若使秦求河内,则王将与之乎?”王曰:“弗与也。”魏敬曰:“河内,三论之下也。身,三论之上也。秦索其下而王弗听,索其上而王听之,臣窃不取也。”王曰:“甚然。”乃辍行。秦虽大胜于长平,三年然后决,士民倦,粮食。当此时也,两周全,其北存。魏举陶削卫,地方六百,有之势是,而入大蚤,奚待于魏敬之说也?夫未可以入而入,其患有将可以入而不入,入与不入之时,不可不熟论也。
《具备》




具备:
八曰──
1
具备:
今有羿、逢蒙,繁弱于此,而无弦,则必不能中也。中非独弦也,而弦为弓中之具也。夫立功名亦有具,不得其具,贤虽过汤、武,则劳而无功矣。汤尝约于郼薄矣,武王尝穷于毕裎矣,伊尹尝居于庖厨矣,太公尝隐于钓鱼矣,贤非衰也,智非愚也,皆无其具也。故凡立功名,虽贤必有其具然后可成。
2
具备:
宓子贱治亶父,恐鲁君之听谗人,而令己不得行其术也。将辞而行,请近吏二人于鲁君,与之俱至于亶父。邑吏皆朝,宓子贱令吏二人书。吏方将书,宓子贱从旁时掣摇其肘。吏书之不善,则宓子贱为之怒。吏甚患之,辞而请归。宓子贱曰:“子之书甚不善,子勉归矣。”二吏归报于君,曰:“宓子不可为书。”君曰:“何故?”吏对曰:“宓子使臣书,而时掣摇臣之肘,书恶而有甚怒,吏皆笑宓子,此臣所以辞而去也。”鲁君太息而叹曰:“宓子以此谏寡人之不肖也。寡人之乱子,而令宓子不得行其术,必数有之矣。微二人,寡人几过。”遂发所爱,而令之亶父,告宓子曰:“自今以来,亶父非寡人之有也,子之有也。有便于亶父者,子决为之矣。五岁而言其要。”宓子敬诺,乃得行某术于亶父。三年,巫马旗短褐衣弊裘,而往观化于亶父,见夜渔者,得则舍之。巫马旗问焉,曰:“渔为得也。今子得而舍之,何也?”对曰:“宓子不欲人之取小鱼也。所舍者小鱼也。”巫马旗归,告孔子曰:“宓子之德至矣。使民暗行,若有严刑于旁。敢问宓子何以至于此?”孔子曰:“丘尝与之言曰:‘诚乎此者刑乎彼’。宓子必行此术于亶父也。”夫宓子之得行此术也,鲁君后得之也。鲁君后得之者,宓子先有其备也。先有其备,岂遽必哉?此鲁君之贤也。三月婴儿,轩冕在前,弗知欲也,斧钺在后,弗知恶也,慈母之爱谕焉,诚也。故诚有诚乃合于情,精有精乃通于天。乃通于天,水木石之性,皆可动也,又况于有血气者乎?故凡说与治之务莫若诚。听言哀者,不若见其哭也;听言怒者,不若见其斗也。说与治不诚,其动人心不神。
《离俗》




离俗:
一曰──
1
离俗:
世之所不足者,理义也;所有馀者,妄苟也。民之情,贵所不足,贱所有馀。故布衣人臣之行,洁白清廉中绳,愈穷愈荣。虽死,天下愈高之,所不足也。然而以理义斫削,神农、黄帝,犹有可非,微独舜、汤。飞兔、要褭,古之骏马也,材犹有短。故以绳墨取木,则宫室不成矣。
2
离俗:
舜让其友石户之农。石户之农曰:“棬棬乎后之为人也,葆力之士也。”以舜之德为未至也,于是乎夫负妻妻携子以入于海,去之终身不反。舜又让其友北人无择。北人无择曰:“异哉后之为人也,居于甽亩之中,而游入于尧之门。不若是而已,又欲以其辱行漫我,我羞之。”而自投于苍领之渊。汤将伐桀,因卞随而谋。卞随辞曰:“非吾事也。”汤曰:“孰可?”卞随曰:“吾不知也。”汤又因务光而谋。务光曰:“非吾事也。”汤曰:“孰可?”务光曰:“吾不知也。”汤曰:“伊尹何如?”务光曰:“强力忍诟,吾不知其他也。”汤遂与伊尹谋夏伐桀,克之,以让卞随。卞随辞曰:“后之伐桀也,谋乎我,必以我为贼也。胜桀而让我,必以我为贪也。吾生乎乱世,而无道之人再来诟我,吾不忍数闻也。”乃自投于颍水而死。汤又让于务光曰:“智者谋之,武者遂之,仁者居之,古之道也。吾子胡不位之?请相吾子。”务光辞曰:“废上,非义也。杀民,非仁也。人犯其难,我享其利,非廉也。吾闻之:‘非其义,不受其利;无道之世,不践其土’,况于尊我乎?吾不忍久见也。”乃负石而沈于募水。故如石户之农、北人无择、卞随、务光者,其视天下若六合之外,人之所不能察;其视富贵也,苟可得已,则必不之赖;高节厉行,独乐其意,而物莫之害;不漫于利,不牵于埶,而羞居浊世;惟此四士者之节。若夫舜、汤,则苞裹覆容,缘不得已而动,因时而为,以爱利为本,以万民为义。譬之若钓者,鱼有小大,饵有宜适,羽有动静。
3
离俗:
齐、晋相与战,平阿之馀子亡戟得矛,却而去,不自快,谓路之人曰:“亡戟得矛,可以归乎?”路之人曰:“戟亦兵也,矛亦兵也,亡兵得兵,何为不可以归?”去行,心犹不自快,遇高唐之孤叔无孙,当其马前曰:“今者战,亡戟得矛,可以归乎?”叔无孙曰:“矛非戟也,戟非矛也,亡戟得矛,岂亢责也哉?”平阿之馀子曰:“嘻!还反战,趋尚及之。”遂战而死。叔无孙曰:“吾闻之:君子济人于患,必离其难。”疾驱而从之,亦死而不反。令此将众,亦必不北矣;令此处人主之旁,亦必死义矣。今死矣而无大功,其任小故也。任小者,不知大也。今焉知天下之无平阿馀子与叔无孙也?故人主之欲得廉士者,不可不务求。
4
离俗:
齐庄公之时,有士曰宾卑聚,梦有壮子,白缟之冠,丹绩之䘩,东布之衣,新素履,墨剑室,从而叱之,唾其面,惕然而寤,徒梦也。终夜坐不自快。明日召其友而告之曰:“吾少好勇,年六十而无所挫辱。今夜辱,吾将索其形,期得之则可,不得将死之。”每朝与其友俱立乎衢,三日不得,却而自殁。谓此当务则未也。虽然,其心之不辱也,有可以加乎。
《高义》




高义:
二曰──
1
高义:
君子之自行也,动必缘义,行必诚义,俗虽谓之穷,通也;行不诚义,动不缘义,俗虽谓之通,穷也;然则君子之穷通,有异乎俗者也。故当功以受赏,当罪以受罚。赏不当,虽与之必辞;罚诚当,虽赦之不外。度之于国必利,长久长久之于主必宜,内反于心不惭然后动。
2
高义:
孔子见齐景公,景公致廪丘以为养,孔子辞不受,入谓弟子曰:“吾闻君子当功以受禄。今说景公,景公未之行而赐之廪丘,其不知丘亦甚矣。”令弟子趣驾,辞而行。孔子布衣也,官在鲁司寇,万乘难与比行,三王之佐不显焉,取舍不苟也夫!
3
高义:
子墨子游公上过于越。公上过语墨子之义,越王说之,谓公上过曰:“子之师苟肯至越,请以故吴之地,阴江之浦,书社三百,以封夫子。”公上过往复于子墨子。子墨子曰:“子之观越王也,能听吾言、用吾道乎?”公上过曰:“殆未能也。”墨子曰:“不唯越王不知翟之意,虽子亦不知翟之意。若越王听吾言、用吾道,翟度身而衣,量腹而食,比于宾萌,未敢求仕。越王不听吾言、不用吾道,虽全越以与我,吾无所用之。越王不听吾言、不用吾道,而受其国,是以义翟也,义翟何必越,虽于中国亦可。”凡人不可不熟论。秦之野人,以小利之故,弟兄相狱,亲戚相忍;今可得其国,恐亏其义而辞之,可谓能守行矣;其与秦之野人相去亦远矣。
4
高义:
荆人与吴人将战,荆师寡,吴师众,荆将军子囊曰:“我与吴人战,必败。败王师,辱王名,亏壤土,忠臣不忍为也。”不复于王而遁。至于郊,使人复于王曰:“臣请死。”王曰:“将军之遁也,以其为利也。今诚利,将军何死?”子囊曰:“遁者无罪,则后世之为王将者,皆依不利之名而效臣遁。若是则荆国终为天下挠。”遂伏剑而死。王曰:“请成将军之义。”乃为之桐棺三寸,加斧鑕其上。人主之患,存而不知所以存,亡而不知所以亡,此存亡之所以数至也。郼、岐之广也,万国之顺也,从此生矣。荆之为四十二世矣,尝有乾溪、白公之乱矣,尝有郑襄、州侯之避矣,而今犹为万乘之大国,其时有臣如子囊与?子囊之节,非独厉一世之人臣也。
5
高义:
荆昭王之时,有士焉,曰石渚。其为人也,公直无私,王使为政廷。有杀人者,石渚追之,则其父也。还车而返,立于廷曰:“杀人者,仆之父也。以父行法,不忍;阿有罪,废国法,不可。失法伏罪,人臣之义也。”于是乎伏斧鑕,请死于王。王曰:“追而不及,岂必伏罪哉?子复事矣。”石渚辞曰:“不私其亲,不可谓孝子。事君枉法,不可谓忠臣。君令赦之,上之惠也。不敢废法,臣之行也。”不去斧鑕,殁头乎王廷。正法枉必死,父犯法而不忍,王赦之而不肯,石渚之为人臣也,可谓忠且孝矣。
《上德》




上德:
三曰──
1
上德:
为天下及国,莫如以德,莫如行义。以德以义,不赏而民劝,不罚而邪止,此神农、黄帝之政也。以德以义,则四海之大,江河之水,不能亢矣;太华之高,会稽之险,不能障矣;阖庐之教,孙、吴之兵,不能当矣。故古之王者,德回乎天地,澹乎四海,东西南北,极日月之所烛,天覆地载,爱恶不臧,虚素以公,小民皆之其之敌而不知其所以然,此之谓顺天;教变容改俗而莫得其所受之,此之谓顺情。故古之人,身隐而功著,形息而名彰,说通而化奋,利行乎天下而民不识,岂必以严罚厚赏哉?严罚厚赏,此衰世之政也。
2
上德:
三苗不服,禹请攻之。舜曰:“以德可也。”行德三年,而三苗服。孔子闻之曰:“通乎德之情,则孟门、太行不为险矣。故曰德之速,疾乎以邮传命。”周明堂,金在其后,有以见先德后武也。舜其犹此乎?其臧武通于周矣。
3
上德:
晋献公为丽姬远太子。太子申生居曲沃,公子重耳居蒲,公子夷吾居屈。丽姬谓太子曰:“往昔君梦见姜氏。”太子祠而膳于公,丽姬易之。公将尝膳,姬曰:“所由远,请使人尝之。”尝人人死,食狗狗死,故诛太子。太子不肯自释,曰:“君非丽姬,居不安,食不甘。”遂以剑死。公子夷吾自屈奔梁。公子重耳自蒲奔翟。去翟过卫,卫文公无礼焉。过五鹿如齐,齐桓公死。去齐之曹,曹共公视其骈胁,使袒而捕池鱼。去曹过宋,宋襄公加礼焉。之郑,郑文公不敬,被瞻谏曰:“臣闻贤主不穷穷。今晋公子之从者,皆贤者也。君不礼也,不如杀之。”郑君不听。去郑之荆,荆成王慢焉。去荆之秦,秦缪公入之。晋既定,兴师攻郑,求被瞻。被瞻谓郑君曰:“不若以臣与之。”郑君曰:“此孤之过也。”被瞻曰:“杀臣以免国,臣愿之。”被瞻入晋军,文公将烹之。被瞻据镬而呼曰:“三军之士皆听瞻也,自今以来,无有忠于其君,忠于其君者将烹。”文公谢焉,罢师,归之于郑。且被瞻忠于其君、而君免于晋患也,行义于郑、而见说于文公也,故义之为利博矣。
4
上德:
墨者钜子孟胜,善荆之阳城君。阳城君令守于国,毁璜以为符,约曰:“符合听之”。荆王薨,群臣攻吴起,兵于丧所,阳城君与焉,荆罪之。阳城君走,荆收其国。孟胜曰:“受人之国,与之有符。今不见符,而力不能禁,不能死,不可。”其弟子徐弱谏孟胜曰:“死而有益阳城君,死之可矣。无益也,而绝墨者于世,不可。”孟胜曰:“不然。吾于阳城君也,非师则友也,非友则臣也。不死,自今以来,求严师必不于墨者矣,求贤友必不于墨者矣,求良臣必不于墨者矣。死之所以行墨者之义而继其业者也。我将属钜子于宋之田襄子。田襄子贤者也,何患墨者之绝世也?”徐弱曰:“若夫子之言,弱请先死以除路。”还殁头前于。孟胜因使二人传钜子于田襄子。孟胜死,弟子死之者百八十。三人以致令于田襄子,欲反死孟胜于荆,田襄子止之曰:“孟子已传钜子于我矣,当听。”遂反死之。墨者以为不听钜子不察。严罚厚赏,不足以致此。今世之言治,多以严罚厚赏,此上世之若客也。
《用民》




用民:
四曰──
1
用民:
凡用民,太上以义,其次以赏罚。其义则不足死,赏罚则不足去就,若是而能用其民者,古今无有。民无常用也,无常不用也,唯得其道为可。
2
用民:
阖庐之用兵也不过三万,吴起之用兵也不过五万。万乘之国,其为三万五万尚多。今外之则不可以拒敌,内之则不可以守国,其民非不可用也,不得所以用之也。不得所以用之,国虽大,势虽便,卒无众,何益?古者多有天下而亡者矣,其民不为用也。用民之论,不可不熟。
3
用民:
剑不徒断,车不自行,或使之也。夫种麦而得麦,种稷而得稷,人不怪也。用民亦有种,不审其种,而祈民之用,惑莫大焉。
4
用民:
当禹之时,天下万国,至于汤而三千馀国,今无存者矣,皆不能用其民也。民之不用,赏罚不充也。汤、武因夏、商之民也,得所以用之也。管、商亦因齐、秦之民也,得所以用之也。民之用也有故,得其故,民无所不用。用民有纪有纲,壹引其纪,万目皆起,壹引其纲,万目皆张。为民纪纲者何也?欲也恶也。何欲何恶?欲荣利,恶辱害。辱害所以为罚充也,荣利所以为赏实也。赏罚皆有充实,则民无不用矣。
5
用民:
阖庐试其民于五湖,剑皆加于肩,地流血几不可止;句践试其民于实宫,民争入水火,死者千馀矣,遽击金而却之;赏罚有充也。莫邪不为勇者兴惧者变,勇者以工,惧者以拙,能与不能也。
6
用民:
夙沙之民,自攻其君,而归神农。密须之民,自缚其主,而与文王。汤、武非徒能用其民也,又能用非己之民。能用非己之民,国虽小,卒虽少,功名犹可立。古昔多由布衣定一世者矣,皆能用非其有也。用非其有之心,不可察之本。三代之道无二,以信为管。
7
用民:
宋人有取道者,其马不进,倒而投之鸂水。又复取道,其马不进,又倒而投之鸂水。如此者三。虽造父之所以威马,不过此矣。不得造父之道,而徒得其威,无益于御。人主之不肖者,有似于此。不得其道,而徒多其威。威愈多,民愈不用。亡国之主,多以多威使其民矣。故威不可无有,而不足专恃。譬之若盐之于味,凡盐之用,有所托也,不适则败托而不可食。威亦然,必有所托,然后可行。恶乎托?托于爱利。爱利之心谕,威乃可行。威太甚则爱利之心息,爱利之心息而徒疾行威,身必咎矣,此殷、夏之所以绝也。君,利势也,次官也。处次官,执利势,不可而不察于此。夫不禁而禁者,其唯深见此论邪。
《适威》




适威:
五曰──
1
适威:
先王之使其民,若御良马,轻任新节,欲走不得,故致千里。善用其民者亦然。民日夜祈用而不可得,苟得为上用,民之走之也,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,其谁能当之?《周书》曰:“民善之则畜也,不善则雠也。”有雠而众,不若无有。厉王,天子也,有雠而众,故流于彘,祸及子孙,微召公虎而绝无后嗣。今世之人主,多欲众之,而不知善,此多其雠也。不善则不有。有必缘其心爱之谓也,有其形不可谓有之。舜布衣而有天下。桀,天子也,而不得息,由此生矣。有无之论,不可不熟。汤、武通于此论,故功名立。
2
适威:
古之君民者,仁义以治之,爱利以安之,忠信以导之,务除其灾,思致其福。故民之于上也,若玺之于涂也,抑之以方则方,抑之以圜则圜;若五种之于地也,必应其类,而蕃息于百倍;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。身已终矣,而后世化之如神,其人事审也。
3
适威:
魏武侯之居中山也,问于李克曰:“吴之所以亡者何也?”李克对曰:“骤战而骤胜。”武侯曰:“骤战而骤胜,国家之福也。其独以亡,何故?”对曰:“骤战则民罢,骤胜则主骄。以骄主使罢民,然而国不亡者,天下少矣。骄则恣,恣则极物;罢则怨,怨则极虑。上下俱极,吴之亡犹晚,此夫差之所以自殁于干隧也。”东野稷以御见庄公,进退中绳,左右旋中规。庄公曰:“善”,以为造父不过也,使之钩百而少及焉。颜阖入见。庄公曰:“子遇东野稷乎?”对曰:“然。臣遇之。其马必败。”庄公曰:“将何败?”少顷,东野之马败而至。庄公召颜阖而问之曰:“子何以知其败也?”颜阖对曰:“夫进退中绳,左右旋中规,造父之御,无以过焉。乡臣遇之,犹求其马,臣是以知其败也。”故乱国之使其民,不论人之性,不反人之情,烦为教而过不识,数为令而非不从,巨为危而罪不敢,重为任而罚不胜。民进则欲其赏,退则畏其罪。知其能力之不足也,则以为继矣。以为继知,则上又从而罪之,是以罪召罪,上下之相雠也,由是起矣。故礼烦则不庄,业烦则无功,令苛则不听,禁多则不行。桀、纣之禁,不可胜数,故民因而身为戮,极也,不能用威适。子阳极也好严,有过而折弓者,恐必死,遂应猘狗而弑子阳,极也。周鼎有窃,曲状甚长,上下皆曲,以见极之败也。
《为欲》




为欲:
六曰──
1
为欲:
使民无欲,上虽贤犹不能用。夫无欲者,其视为天子也与为舆隶同,其视有天下也与无立锥之地同,其视为彭祖也与为殇子同。天子至贵也,天下至富也,彭祖至寿也,诚无欲则是三者不足以劝。舆隶至贱也,无立锥之地至贫也,殇子至夭也,诚无欲则是三者不足以禁。会有一欲,则北至大夏,南至北户,西至三危,东至扶木,不敢乱矣;犯白刃,冒流矢,趣水火,不敢却也;晨寤兴,务耕疾庸,𣚣为烦辱,不敢休矣。故人之欲多者,其可得用亦多;人之欲少者,其得用亦少;无欲者,不可得用也。人之欲虽多,而上无以令之,人虽得其欲,人犹不可用也。令人得欲之道,不可不审矣。
2
为欲:
善为上者,能令人得欲无穷,故人之可得用亦无穷也。蛮夷反舌殊俗异习之国,其衣服冠带,宫室居处,舟车器械,声色滋味皆异,其为欲使一也。三王不能革,不能革而功成者,顺其天也;桀、纣不能离,不能离而国亡者,逆其天也。逆而不知其逆也,湛于俗也。久湛而不去则若性。性异非性,不可不熟。不闻道者,何以去非性哉?无以去非性,则欲未尝正矣。欲不正,以治身则夭,以治国则亡。故古之圣王,审顺其天而以行欲,则民无不令矣,功无不立矣。圣王执一,四夷皆至者,其此之谓也。
3
为欲:
执一者至贵也。至贵者无敌。圣王托于无敌,故民命敌焉。群狗相与居,皆静无争,投以炙鸡,则相与争矣,或折其骨,或绝其筋,争术存也。争术存因争,不争之术存因不争。取争之术而相与争,万国无一。
4
为欲:
凡治国令其民争行义也,乱国令其民争为不义也;强国令其民争乐用也,弱国令其民争竞不用也。夫争行义乐用与争为不义竞不用,此其为祸福也,天不能覆,地不能载。晋文公伐原,与士期七日,七日而原不下,命去之。谋士言曰:“原将下矣。”师吏请待之。公曰:“信,国之宝也。得原失宝,吾不为也。”遂去之。明年复伐之,与士期必得原然后反,原人闻之乃下。卫人闻之,以文公之信为至矣,乃归文公。故曰“攻原得卫”者,此之谓也。文公非不欲得原也,以不信得原,不若勿得也,必诚信以得之,归之者非独卫也。文公可谓知求欲矣。
《贵信》




贵信:
七曰──
1
贵信:
凡人主必信。信而又信,谁人不亲?故《周书》曰:“允哉允哉!”以言非信则百事不满也,故信之为功大矣。信立则虚言可以赏矣。虚言可以赏,则六合之内皆为己府矣。信之所及,尽制之矣。制之而不用,人之有也;制之而用之,己之有也。己有之,则天地之物毕为用矣。人主有见此论者,其王不久矣;人臣有知此论者,可以为王者佐矣。
2
贵信:
天行不信,不能成岁;地行不信,草木不大。春之德风,风不信,其华不盛,华不盛则果实不生;夏之德暑,暑不信,其土不肥,土不肥则长遂不精;秋之德雨,雨不信,其谷不坚,谷不坚则五种不成;冬之德寒,寒不信,其地不刚,地不刚则冻闭不开。天地之大,四时之化,而犹不能以不信成物,又况乎人事?君臣不信,则百姓诽谤,社稷不宁;处官不信,则少不畏长,贵贱相轻;赏罚不信,则民易犯法,不可使令;交友不信,则离散郁怨,不能相亲;百工不信,则器械苦伪,丹漆染色不贞。夫可与为始,可与为终,可与尊通,可与卑穷者,其唯信乎!信而又信,重袭于身,乃通于天。以此治人,则膏雨甘露降矣,寒暑四时当矣。
3
贵信:
齐桓公伐鲁,鲁人不敢轻战,去鲁国五十里而封之,鲁请比关内侯以听,桓公许之。曹翽谓鲁庄公曰:“君宁死而又死乎?其宁生而又生乎?”庄公曰:“何谓也?”曹翽曰:“听臣之言,国必广大,身必安乐,是生而又生也。不听臣之言,国必灭亡,身必危辱,是死而又死也。”庄公曰:“请从。”于是明日将盟,庄公与曹翽皆怀剑至于坛上。庄公左搏桓公,右抽剑以自承,曰:“鲁国去境数百里,今去境五十里,亦无生矣。钧其死也,戮于君前。”管仲、鲍叔进,曹翽按剑当两陛之间曰:“且二君将改图,毋或进者。”庄公曰:“封于汶则可,不则请死。”管仲曰:“以地卫君,非以君卫地,君其许之。”乃遂封于汶南,与之盟。归而欲勿予。管仲曰:“不可。人特劫君而不盟,君不知,不可谓智;临难而不能勿听,不可谓勇;许之而不予,不可谓信。不智不勇不信,有此三者,不可以立功名。予之,虽亡地亦得信。以四百里之地见信于天下,君犹得也。”庄公,仇也;曹翽,贼也。信于仇贼,又况于非仇贼者乎?夫九合之而合,壹匡之而听,从此生矣。管仲可谓能因物矣。以辱为荣,以穷为通,虽失乎前,可谓后得之矣。物固不可全也。
《举难》




举难:
八曰──
1
举难:
以全举人固难,物之情也。人伤尧以不慈之名,舜以卑父之号,禹以贪位之意,汤、武以放弑之谋,五伯以侵夺之事。由此观之,物岂可全哉?故君子责人则以人,自责则以义。责人以人则易足,易足则得人;自责以义则难为非,难为非则行饰;故任天地而有馀。不肖者则不然,责人则以义,自责则以人。责人以义则难瞻,难瞻则失亲;自责以人则易为,易为则行苟;故天下之大而不容也,身取危、国取亡焉,此桀、纣、幽、厉之行也。尺之木必有节目,寸之玉必有瑕瓋。先王知物之不可全也,故择物而贵取一也。
2
举难:
季孙氏劫公家。孔子欲谕术则见外,于是受养而便说,鲁国以訾。孔子曰:“龙食乎清而游乎清,螭食乎清而游乎浊,鱼食乎浊而游乎浊。今丘上不及龙,下不若鱼,丘其螭邪。”夫欲立功者,岂得中绳哉?救溺者濡,追逃者趋。
3
举难:
魏文侯弟曰季成,友曰翟璜。文侯欲相之而未能决,以问李克。李克对曰:“君欲置相,则问乐腾与王孙苟端孰贤?”文侯曰:“善。”以王孙苟端为不肖,翟璜进之;以乐腾为贤,季成进之;故相季成。凡听于主,言人不可不慎。季成,弟也,翟璜,友也,而犹不能知,何由知乐腾与王孙苟端哉?疏贱者知,亲习者不知,理无自然。自然而断相过,李克之对文侯也亦过。虽皆过,譬之若金之与木,金虽柔犹坚于木。
4
举难:
孟尝君问于白圭曰:“魏文侯名过桓公,而功不及五伯,何也?”白圭对曰:“文侯师子夏,友田子方,敬段干木,此名之所以过桓公也。卜相曰‘成与璜孰可’?此功之所以不及五伯也。相也者,百官之长也。择者欲其博也。今择而不去二人,与用其雠亦远矣。且师友也者,公可也;戚爱也者,私安也。以私胜公,衰国之政也。然而名号显荣者,三士羽之也。”
5
举难:
甯戚欲干齐桓公,穷困无以自进,于是为商旅将任车以至齐,暮宿于郭门之外。桓公郊迎客,夜开门,辟任车,爝火甚盛,从者甚众。甯戚饭牛居车下,望桓公而悲,击牛角疾歌。桓公闻之,抚其仆之手曰:“异哉!之歌者非常人也。”命后车载之。桓公反,至,从者以请。桓公赐之衣冠,将见之。甯戚见,说桓公以治境内。明日复见,说桓公以为天下。桓公大说,将任之。群臣争之曰:“客,卫人也。卫之去齐不远,君不若使人问之,而固贤者也,用之未晚也。”桓公曰:“不然。问之,患其有小恶,以人之小恶,亡人之大美,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已。”凡听必有以矣。今听而不复问,合其所以也。且人固难全,权而用其长者。当举也,桓公得之矣。
《恃君》




恃君:
一曰──
1
恃君:
凡人之性,爪牙不足以自守卫,肌肤不足以捍寒暑,筋骨不足以从利辟害,勇敢不足以却猛禁悍,然且犹裁万物,制禽兽,服狡虫,寒暑燥湿弗能害,不唯先有其备,而以群聚邪。群之可聚也,相与利之也。利之出于群也,君道立也。故君道立则利出于群,而人备可完矣。
2
恃君:
昔太古尝无君矣,其民聚生群处,知母不知父,无亲戚兄弟夫妻男女之别,无上下长幼之道,无进退揖让之礼,无衣服履带宫室畜积之便,无器械舟车城郭险阻之备,此无君之患。故君臣之义,不可不明也。自上世以来,天下亡国多矣,而君道不废者,天下之利也。故废其非君,而立其行君道者。君道何如?利而物利章。
3
恃君:
非滨之东,夷、秽之乡,大解、陵鱼、其、鹿野、摇山、扬岛、大人之居,多无君;扬、汉之南,百越之际,敝凯诸、夫风、馀靡之地,缚娄、阳禺、驩兜之国,多无君;氐、羌、呼唐、离水之西,僰人、野人、篇笮之川,舟人、送龙、突人之乡,多无君;雁门之北,鹰隼、所鸷、须窥之国,饕餮、穷奇之地,叔逆之所,儋耳之居,多无君;此四方之无君者也。其民麋鹿禽兽,少者使长,长者畏壮,有力者贤,暴傲者尊,日夜相残,无时休息,以尽其类。圣人深见此患也,故为天下长虑,莫如置天子也;为一国长虑,莫如置君也。置君非以阿君也,置天子非以阿天子也,置官长非以阿官长也。德衰世乱,然后天子利天下,国君利国,官长利官,此国所以递兴递废也,乱难之所以时作也。故忠臣廉士,内之则谏其君之过也,外之则死人臣之义也。
4
恃君:
豫让欲杀赵襄子,灭须去眉,自刑以变其容,为乞人而往乞于其妻之所。其妻曰:“状貌无似吾夫者,其音何类吾夫之甚也?”又吞炭以变其音。其友谓之曰:“子之所道甚难而无功。谓子有志则然矣,谓子智则不然。以子之材而索事襄子,襄子必近子,子得近而行所欲,此甚易而功必成。”豫让笑而应之曰:“是先知报后知也,为故君贼新君矣,大乱君臣之义者无此,失吾所为为之矣。凡吾所为为此者,所以明君臣之义也,非从易也。”
5
恃君:
柱厉叔事莒敖公,自以为不知,而去居于海上,夏日则食菱芡,冬日则食橡栗。莒敖公有难,柱厉叔辞其友而往死之。其友曰:“子自以为不知故去,今又往死之,是知与不知无异别也。”柱厉叔曰:“不然。自以为不知故去。今死而弗往死,是果知我也。吾将死之以丑后世人主之不知其臣者也,所以激君人者之行,而厉人主之节也。行激节厉,忠臣幸于得察。忠臣察则君道固矣。”
《长利》




长利:
二曰──
1
长利:
天下之士也者,虑天下之长利,而固处之以身若也:利虽倍于今,而不便于后,弗为也;安虽长久,而以私其子孙,弗行也。自此观之,陈无宇之可丑亦重矣,其与伯成子高、周公旦、戎夷也,形虽同,取舍之殊,岂不远哉?
2
长利:
尧治天下,伯成子高立为诸侯。尧授舜,舜授禹,伯成子高辞诸侯而耕。禹往见之,则耕在野。禹趋就下风而问曰:“尧理天下,吾子立为诸侯,今至于我而辞之,故何也?”伯成子高曰:“当尧之时,未赏而民劝,未罚而民畏,民不知怨,不知说,愉愉其如赤子。今赏罚甚数,而民争利且不服,德自此衰,利自此作,后世之乱自此始。夫子盍行乎,无虑吾农事。”协而耰,遂不顾。夫为诸侯,名显荣,实佚乐,继嗣皆得其泽,伯成子高不待问而知之,然而辞为诸侯者,以禁后世之乱也。
3
长利:
辛宽见鲁缪公曰:“臣而今而后知吾先君周公之不若太公望封之知也。昔者太公望封于营丘,之渚海阻山高险固之地也,是故地日广,子孙弥隆。吾先君周公封于鲁,无山林溪谷之险,诸侯四面以达,是故地日削,子孙弥杀。”辛宽出,南宫括入见。公曰“今者宽也非周公”,其辞若是也。南宫括对曰:“宽少者,弗识也。君独不闻成王之定成周之说乎?其辞曰:‘惟余一人,营居于成周。惟余一人,有善易得而见也,有不善易得而诛也。’故曰善者得之,不善者失之,古之道也。夫贤者岂欲其子孙之阻山林之险以长为无道哉?小人哉宽也!今使燕爵为鸿鹄凤皇虑,则必不得矣。其所求者,瓦之间隙,屋之翳蔚也;与一举则有千里之志,德不盛、义不大则不至其郊。
4
长利:
愚庳之民,其为贤者虑,亦犹此也。固妄诽訾,岂不悲哉?”
5
长利:
戎夷违齐如鲁,天大寒而后门,与弟子一人宿于郭外,寒愈甚,谓其弟子曰:“子与我衣,我活也;我与子衣,子活也。我国士也。为天下惜死;子不肖人也,不足爱也。子与我子之衣。”弟子曰:“夫不肖人也,又恶能与国士之衣哉?”戎夷太息叹曰:“嗟乎!道其不济夫。”解衣与弟子,夜半而死,弟子遂活。谓戎夷其能必定一世,则未之识;若夫欲利人之心,不可以加矣。达乎分仁爱之心识也,故能以必死见其义。
《知分》




知分:
三曰──
1
知分:
达士者,达乎死生之分。达乎死生之分,则利害存亡弗能惑矣。故晏子与崔杼盟而不变其义;延陵季子,吴人愿以为王而不;用孙叔敖三为令尹而不喜,三去令尹而不忧;皆有所达也。有所达则物弗能惑。
2
知分:
荆有次非者,得宝剑于干遂,还反涉江,至于中流,有两蛟夹绕其船。次非谓舟人曰:“子尝见两蛟绕船能两活者乎?”船人曰:“未之见也。”次非攘臂袪衣拔宝剑曰:“此江中之腐肉朽骨也。弃剑以全己,余奚爱焉!”于是赴江刺蛟,杀之而复上船,舟中之人皆得活。荆王闻之,仕之执圭。孔子闻之曰:“夫善哉!不以腐肉朽骨而弃剑者,其次非之谓乎?”
3
知分:
禹南省,方济乎江,黄龙负舟。舟中之人,五色无主。禹仰视天而叹曰:“吾受命于天,竭力以养人。生,性也;死,命也。余何忧于龙焉?”龙俛耳低尾而逝。则禹达乎死生之分、利害之经也。凡人物者,阴阳之化也。阴阳者,造乎天而成者也。天固有衰嗛废伏,有盛盈坌息;人亦有困穷屈匮,有充实达遂;此皆天之容、物理也,而不得不然之数也。古圣人不以感私伤神,俞然而以待耳。
4
知分:
晏子与崔杼盟,其辞曰:“不与崔氏而与公孙氏者受其不祥”。晏子俛而饮血,仰而呼天曰:“不与公孙氏而与崔氏者受此不祥。”崔杼不说,直兵造胸,句兵钩颈,谓晏子曰:“子变子言,则齐国吾与子共之;子不变子言,则今是已。”晏子曰:“崔子!子独不为夫诗乎?《》曰:‘莫莫葛藟,延于条枚,凯弟君子,求福不回。’婴且可以回而求福乎?子惟之矣。”崔杼曰:“此贤者,不可杀也。”罢兵而去。晏子授绥而乘,其仆将驰,晏子无良其仆之手曰:“安之!毋失节。疾不必生,徐不必死。鹿生于山而命悬于厨。今婴之命,有所悬矣。”晏子可谓知命矣。命也者,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,人事智巧以举错者不得与焉。故命也者,就之未得,去之未失。国士知其若此也,故以义为之决而安处之。
5
知分:
白圭问于邹公子夏后启曰:“践绳之节,四上之志,三晋之事,此天下之豪英。以处于晋,而迭闻晋事。未尝闻践绳之节、四上之志,愿得而闻之。”夏后启曰:“鄙人也,焉足以问?”白圭曰:“愿公子之毋让也。”夏后启曰:“以为可为,故为之;为之,天下弗能禁矣。以为不可为,故释之;释之,天下弗能使矣。”白圭曰:“利弗能使乎?威弗能禁乎?”夏后启曰:“生不足以使之,则利曷足以使之矣?死不足以禁之,则害曷足以禁之矣?”白圭无以应。夏后启辞而出。凡使贤不肖异:使不肖以赏罚,使贤以义。故贤主之使其下也必义,审赏罚,然后贤不肖尽为用矣。
《召类》




召类:
四曰──
1
召类:
类同相召,气同则合,声比则应。故鼓宫而宫应,鼓角而角动;以龙致雨,以形逐影。祸福之所自来,众人以为命,焉不知其所由。故国乱非独乱,有必召寇。独乱未必亡也,召寇则无以存矣。
2
召类:
凡兵之用也,用于利,用于义。攻乱则服,服则攻者利;攻乱则义,义则攻者荣。荣且利,中主犹且为之,有况于贤主乎?故割地宝器,戈剑卑辞屈服,不足以止攻,唯治为足。治则为利者不攻矣,为名者不伐矣。凡人之攻伐也,非为利则固为名也。名实不得,国虽强大,则无为攻矣。
3
召类:
兵所自来者久矣:尧战于丹水之浦,以服南蛮;舜却苗民,更易其俗;禹攻曹魏,屈骜有扈,以行其教;三王以上,固皆用兵也。乱则用,治则止。治而攻之,不祥莫大焉;乱而弗讨,害民莫长焉。此治乱之化也,文武之所由起也。文者爱之徵也,武者恶之表也。爱恶循义,文武有常,圣人之元也。譬之若寒暑之序,时至而事生之。圣人不能为时,而能以事适时。事适于时者其功大。
4
召类:
士尹池为荆使于宋,司城子罕觞之。南家之墙,犨于前而不直;西家之潦,径其宫而不止。士尹池问其故。司城子罕曰:“南家,工人也,为鞔者也。吾将徙之。其父曰:‘吾恃为鞔以食三世矣。今徙之,是宋国之求鞔者不知吾处也。吾将不食。愿相国之忧吾不食也。’为是故,吾弗徙也。西家高,吾宫庳,潦之经吾宫也利,故弗禁也。”士尹池归荆,荆王适兴兵而攻宋,士尹池谏于荆王曰:“宋不可攻也。其主贤,其相仁。贤者能得民,仁者能用人。荆国攻之,其无功而为天下笑乎!”故释宋而攻郑。孔子闻之曰:“夫修之于庙堂之上,而折冲乎千里之外者,其司城子罕之谓乎?”宋在三大万乘之间。子罕之时,无所相侵,边境四益,相平公、元公、景公以终其身,其唯仁且节与?故仁节之为功大矣。故明堂茅茨蒿柱,土阶三等,以见节俭。
5
召类:
赵简子将袭卫,使史默往睹之,期以一月,六月而后反。赵简子曰:“何其久也?”史默曰:“谋利而得害,犹弗察也?今蘧伯玉为相,史鰌佐焉,孔子为客,子贡使令于君前,甚听。《》曰:‘涣其群,元吉。’涣者,贤也;群者,众也;元者,吉之始也;涣其群元吉者,其佐多贤也。”赵简子按兵而不动。凡谋者,疑也。疑则从义断事,从义断事则谋不亏,谋不亏则名实从之。贤主之举也,岂必旗偾将毙而乃知胜败哉?察其理而得失荣辱定矣。故三代之所贵,无若贤也。
《达郁》




达郁:
五曰──
1
达郁:
凡人三百六十节,九窍五藏六府。肌肤欲其比也,血脉欲其通也,筋骨欲其固也,心志欲其和也,精气欲其行也,若此则病无所居而恶无由生矣。病之留、恶之生也,精气郁也。故水郁则为污,树郁则为蠹,草郁则为蒉。国亦有郁。主德不通,民欲不达,此国之郁也。国郁处久,则百恶并起,而万灾丛至矣。上下之相忍也,由此出矣。故圣王之贵豪士与忠臣也,为其敢直言而决郁塞也。
2
达郁:
周厉王虐民,国人皆谤。召公以告曰:“民不堪命矣。”王使卫巫监谤者,得则杀之。国莫敢言,道路以目。王喜,以告召公曰:“吾能弭谤矣。”召公曰:“是障之也,非弭之也。防民之口,甚于防川;川壅而溃,败人必多。夫民犹是也。是故治川者决之使导,治民者宣之使言。是故天子听政,使公卿列士正谏,好学博闻献诗,蒙箴师诵,庶人传语,近臣尽规,亲戚补察,而后王斟酌焉。是以下无遗善,上无过举。今王塞下之口,而遂上之过,恐为社稷忧。”王弗听也。三年,国人流王于彘。此郁之败也。郁者,不阳也。周鼎著鼠,令马履之,为其不阳也。不阳者,亡国之俗也。
3
达郁:
管仲觞桓公。日暮矣,桓公乐之而徵烛。管仲曰:“臣卜其昼,未卜其夜。君可以出矣。”公不说,曰:“仲父年老矣,寡人与仲父为乐将几之?请夜之。”管仲曰:“君过矣。夫厚于味者薄于德,沈于乐者反于忧;壮而怠则失时,老而解则无名。臣乃今将为君勉之,若何其沈于酒也?”管仲可谓能立行矣。凡行之堕也于乐,今乐而益饬;行之坏也于贵,今主欲留而不许。伸志行理,贵乐弗为变,以事其主,此桓公之所以霸也。
4
达郁:
列精子高听行乎齐泯王,善衣东布衣,白缟冠,颡推之履,特会朝雨袪步堂下,谓其侍者曰:“我何若?”侍者曰:“公姣且丽。”列精子高因步而窥于井,粲然恶丈夫之状也,喟然叹曰:“侍者为吾听行于齐王也,夫何阿哉?又况于所听行乎万乘之主,人之阿之亦甚矣,而无所镜,其残亡无日矣。孰当可而镜?其唯士乎!人皆知说镜之明己也,而恶士之明己也。镜之明己也功细,士之明己也功大。得其细,失其大,不知类耳。”
5
达郁:
赵简子曰:“厥也爱我,铎也不爱我。厥之谏我也,必于无人之所;铎之谏我也,喜质我于人中,必使我丑。”尹铎对曰:“厥也爱君之丑也,而不爱君之过也;铎也爱君之过也,而不爱君之丑也。臣尝闻相人于师,敦颜而土色者忍丑。不质君于人中,恐君之不变也。”此简子之贤也。人主贤则人臣之言刻。简子不贤,铎也卒不居赵地,有况乎在简子之侧哉?
《行论》




行论:
六曰──
1
行论:
人主之行与布衣异,势不便,时不利,事雠以求存。执民之命,执民之命,重任也,不得以快志为故。故布衣行此,指于国,不容乡曲。
2
行论:
尧以天下让舜。鲧为诸侯,怒于尧曰:“得天之道者为帝,得地之道者为三公。今我得地之道,而不以我为三公。”以尧为失论。欲得三公。怒甚猛兽,欲以为乱。比兽之角,能以为城;举其尾,能以为旌。召之不来,仿佯于野以患帝。舜于是殛之于羽山,副之以吴刀。禹不敢怨,而反事之,官为司空,以通水潦,颜色黎黑,步不相过,窍气不通,以中帝心。
3
行论:
昔者纣为无道,杀梅伯而醢之,杀鬼侯而脯之,以礼诸侯于庙。文王流涕而咨之。纣恐其畔,欲杀文王而灭周。文王曰:“父虽无道,子敢不事父乎?君虽不惠,臣敢不事君乎?孰王而可畔也?”纣乃赦之。天下闻之,以文王为畏上而哀下也。《》曰:“惟此文王,小心翼翼,昭事上帝,聿怀多福。”
4
行论:
齐攻宋,燕王使张魁将燕兵以从焉,齐王杀之。燕王闻之,泣数行而下,召有司而告之曰:“余兴事而齐杀我使,请令举兵以攻齐也。”使受命矣。凡繇进见,争之曰:“贤主故愿为臣。今王非贤主也,愿辞不为臣。”昭王曰:“是何也?”对曰:“松下乱,先君以不安、弃群臣也。王苦痛之而事齐者,力不足也。今魁死而王攻齐,是视魁而贤于先君。”主曰:“诺。”“请王止兵。”王曰:“然则若何?”凡繇对曰:“请王缟素辟舍于郊,遣使于齐,客而谢焉,曰:‘此尽寡人之罪也。大王贤主也,岂尽杀诸侯之使者哉?然而燕之使者独死,此弊邑之择人不谨也。愿得变更请罪。’”使者行至齐。齐王方大饮,左右官实,御者甚众,因令使者进报。使者报言燕王之甚恐惧而请罪也,毕,又复之,以矜左右官实。因乃发小使以反令燕王复舍。此济上之所以败,齐国以虚也。七十城,微田单固几不反。泯王以大齐骄而残,田单以即墨城而立功。《》曰:“将欲毁之,必重累之;将欲踣之,必高举之”,其此之谓乎?累矣而不毁,举矣而不踣,其唯有道者乎!
5
行论:
楚庄王使文无畏于齐,过于宋,不先假道。还反,华元言于宋昭公曰:“往不假道,来不假道,是以宋为野鄙也。楚之会田也,故鞭君之仆于孟诸。请诛之。”乃杀文无畏于扬梁之堤。庄王方削袂,闻之曰:“嘻!”投袂而起,履及诸庭,剑及诸门,车及之蒲疏之市,遂舍于郊,兴师围宋九月。宋人易子而食之,析骨而爨之。宋公肉袒执牺,委服告病,曰:“大国若宥图之,唯命是听。”庄王曰:“情矣宋公之言也。”乃为却四十里,而舍于卢门之阖,所以为成而归也。凡事之本在人主,人主之患,在先事而简人,简人则事穷矣。今人臣死而不当,亲帅士民以讨其故,可谓不简人矣。宋公服以病告而还师,可谓不穷矣。夫舍诸侯于汉阳而饮至者,其以义进退邪?强不足以成此也。
《骄恣》




骄恣:
七曰──
1
骄恣:
亡国之主,必自骄,必自智,必轻物。自骄则简士,自智则专独,轻物则无备。无备召祸,专独位危,简士壅塞。欲无壅塞必礼士,欲位无危必得众,欲无召祸必完备。三者人君之大经也。
2
骄恣:
晋厉公侈淫,好听谗人,欲尽去其大臣而立其左右。胥童谓厉公曰:“必先杀三郤。族大多怨,去大族不逼。”公曰:“诺。”乃使长鱼矫杀郤犨、郤锜、郤至于朝而陈其尸。于是厉公游于匠丽氏,栾书、中行偃劫而幽之,诸侯莫之救,百姓莫之哀,三月而杀之。人主之患,患在知能害人,而不知害人之不当而反自及也。是何也?智短也。智短则不知化,不知化者举自危。
3
骄恣:
魏武侯谋事而当,攘臂疾言于庭曰:“大夫之虑莫如寡人矣!”立有间,再三言。李悝趋进曰:“昔者楚庄王谋事而当,有大功,退朝而有忧色。左右曰:‘王有大功,退朝而有忧色,敢问其说?’王曰:‘仲虺有言,不谷说之。曰:“诸侯之德,能自为取师者王,能自取友者存,其所择而莫如己者亡。”今以不谷之不肖也,群臣之谋又莫吾及也,我其亡乎?’曰,此霸王之所忧也,而君独伐之,其可乎?”武侯曰:“善。”人主之患也,不在于自少,而在于自多。自多则辞受,辞受则原竭。李悝可谓能谏其君矣,壹称而令武侯益知君人之道。
4
骄恣:
齐宣王为大室,大益百亩,堂上三百户。以齐之大,具之三年而未能成。群臣莫敢谏王。春居问于宣王曰:“荆王释先王之礼乐而乐为轻,敢问荆国为有主乎?”王曰:“为无主。”“贤臣以千数而莫敢谏,敢问荆国为有臣乎?”王曰:“为无臣。”“今王为大室,其大益百亩,堂上三百户。以齐国之大,具之三年而弗能成。群臣莫敢谏,敢问王为有臣乎?”王曰:“为无臣。”春居曰:“臣请辟矣。”趋而出。王曰:“春子!春子反!何谏寡人之晚也?寡人请今止之。”遽召掌书曰:“书之:寡人不肖,而好为大室,春子止寡人。”箴谏不可不熟。莫敢谏若,非弗欲也。春居之所以欲之与人同,其所以入之与人异。宣王微春居,几为天下笑矣。由是论之,失国之主,多如宣王,然患在乎无春居。故忠臣之谏者,亦从入之,不可不慎,此得失之本也。
5
骄恣:
赵简子沈鸾徼于河,曰:“吾尝好声色矣,而鸾徼致之。吾尝好宫室台榭矣,而鸾徼为之。吾尝好良马善御矣,而鸾徼来之。今吾好士六年矣,而鸾徼未尝进一人也,是长吾过而绌善也。”故若简子者,能后以理督责于其臣矣。以理督责于其臣,则人主可与为善,而不可与为非;可与为直,而不可与为枉;此三代之盛教。
《观表》




观表:
八曰──
1
观表:
凡论人心,观事传,不可不熟,不可不深。天为高矣,而日月星辰云气雨露未尝休矣;地为大矣,而水泉草木毛羽裸鳞未尝息也。凡居于天地之间、六合之内者,其务为相安利也,夫为相害危者,不可胜数。人事皆然。事随心,心随欲。欲无度者,其心无度;心无度者,则其所为不可知矣。人之心隐匿难见,渊深难测,故圣人于事志焉。圣人之所以过人以先知,先知必审徵表,无徵表而欲先知,尧、舜与众人同等。徵虽易,表虽难,圣人则不可以飘矣,众人则无道至焉。无道至则以为神,以为幸。非神非幸,其数不得不然。郈成子、吴起近之矣。
2
观表:
郈成子为鲁聘于晋,过卫,右宰谷臣止而觞之,陈乐而不乐,酒酣而送之以璧,顾反,过而弗辞,其仆曰:“向者右宰谷臣之觞吾子也甚欢,今侯渫过而弗辞?”郈成子曰:“夫止而觞我,与我欢也;陈乐而不乐,告我忧也;酒酣而送我以璧,寄之我也。若由是观之,卫其有乱乎?”倍卫三十里,闻甯喜之难作,右宰谷臣死之。还车而临,三举而归。至,使人迎其妻子,隔宅而异之,分禄而食之,其子长而反其璧。孔子闻之曰:“夫智可以微谋、仁可以托财者,其郈成子之谓乎!”郈成子之观右宰谷臣也,深矣妙矣,不观其事而观其志,可谓能观人矣。
3
观表:
吴起治西河之外,王错谮之于魏武侯,武侯使人召之。吴起至于岸门,止车而休,望西河,泣数行而下。其仆谓之曰:“窃观公之志,视舍天下若舍屣。今去西河而泣,何也?”吴起雪泣而应之,曰:“子弗识也。君诚知我,而使我毕能,秦必可亡,而西河可以王。今君听谗人之议,而不知我,西河之为秦也不久矣,魏国从此削矣。”吴起果去魏入荆,而西河毕入秦,魏日以削,秦日益大。此吴起之所以先见而泣也。
4
观表:
古之善相马者:寒风是相口齿,麻朝相颊,子女厉相目,卫忌相髭,许鄙相𦙷,投伐褐相胸胁,管青相唇肳,陈悲相股脚,秦牙相前,赞君相后。凡此十人者,皆天下之良工也,其所以相者不同,见马之一徵也,而知节之高卑,足之滑易,材之坚脆,能之长短。非独相马然也,人亦有徵,事与国皆有徵。圣人上知千岁,下知千岁,非意之也,盖有自云也。绿图幡薄,从此生矣。
《开春》




开春:
一曰──
1
开春:
开春始雷则蛰虫动矣,时雨降则草木育矣,饮食居处适则九窍百节千脉皆通利矣。王者厚其德,积众善,而凤皇圣人皆来至矣。共伯和修其行,好贤仁,而海内皆以来为稽矣。周厉之难,天子旷绝,而天下皆来谓矣。以此言物之相应也,故曰行也成也。善说者亦然,言尽理而得失利害定矣,岂为一人言哉?
2
开春:
魏惠王死,葬有日矣。天大雨雪,至于牛目。群臣多谏于太子者曰:“雪甚。如此而行葬,民必甚疾之,官费又恐不给。请弛期更日”太子曰:“为人子者,以民劳与官费用之故,而不行先王之葬,不义也。子勿复言。”群臣皆莫敢谏,而以告犀首。犀首曰:“吾未有以言之。是其唯惠公乎?请告惠公。”惠公曰:“诺。”驾而见太子曰:“葬有日矣。”太子曰:“然。”惠公曰:“昔王季历葬于涡山之尾,灓水啮其墓,见棺之前和。文王曰:‘嘻!先君必欲一见群臣百姓也夫!故使灓水见之。’于是出而为之张朝,百姓皆见之,三日而后更葬,此文王之义也。今葬有日矣,而雪甚,及牛目,难以行,太子为及日之故,得无嫌于欲亟葬乎?愿太子易日。先王必欲少留而抚社稷安黔首也,故使雨雪甚。因弛期而更为日,此文王之义也。若此而不为,意者羞法文王也?”太子曰:“甚善。敬弛期,更择葬日。”惠子不徒行说也,又令魏太子未葬其先君而因有说文王之义。说文王之义以示天下,岂小功也哉!
3
开春:
韩氏城新城,期十五日而成。段乔为司空。有一县后二日,段乔执其吏而囚之。囚者之子走告封人子高曰:“唯先生能活臣父之死,愿委之先生。”封人子高曰:“诺。”乃见段乔,自扶而上城。封人子高左右望曰:“美哉城乎!一大功矣。子必有厚赏矣。自古及今,功若此其大也,而能无有罪戮者,未尝有也。”封人子高出,段乔使人夜解其吏之束缚也而出之。故曰封人子高为之言也,而匿己之为而为也;段乔听而行之也,匿己之行而行也。说之行若此其精也。封人子高可谓善说矣。
4
开春:
叔向之弟羊舌虎善栾盈,栾盈有罪于晋,晋诛羊舌虎,叔向为之奴而朡。祈奚曰:“吾闻小人得位,不争不祥;君子在忧,不救不祥。”乃往见范宣子而说也,曰:“闻善为国者,赏不过而刑不慢。赏过则惧及淫人,刑慢则惧及君子。与其不幸而过,宁过而赏淫人,毋过而刑君子。故尧之刑也,殛鲧于虞而用禹;周之刑也,戮管、蔡而相周公;不慢刑也。”宣子乃命吏出叔向。救人之患者,行危苦、不避烦辱,犹不能免。今祈奚论先王之德,而叔向得免焉。学岂可以已哉?类多若此。
《察贤》




察贤:
二曰──
1
察贤:
今有良医于此,治十人而起九人,所以求之万也。故贤者之致功名也,必乎良医,而君人者不知疾求,岂不过哉?今夫塞者,勇力、时日、卜筮、祷祠无事焉,善者必胜。立功名亦然,要在得贤。魏文侯师卜子夏,友田子方,礼段干木,国治身逸。天下之贤主,岂必苦形愁虑哉?执其要而已矣。雪霜雨露时,则万物育矣,人民修矣,疾病妖厉去矣。故曰尧之容若委衣裘,以言少事也。
2
察贤:
宓子贱治单父,弹鸣琴,身不下堂而单父治。巫马期以星出,以星入,日夜不居,以身亲之,而单父亦治。巫马期问其故于宓子。宓子曰:“我之谓任人,子之谓任力。任力者故劳,任人者故逸。”宓子则君子矣,逸四肢,全耳目,平心气,而百官以治义矣,任其数而已矣。巫马期则不然,弊生事精,劳手足,烦教诏,虽治犹未至也。
《期贤》




期贤:
三曰──
1
期贤:
今夫爚蝉者,务在乎明其火,振其树而已。火不明,虽振其树,何益?明火不独在乎火,在于暗。当今之时世暗甚矣,人主有能明其德者,天下之士,其归之也,若蝉之走明火也。凡国不徒安,名不徒显,必得贤士。
2
期贤:
赵简子昼居,喟然太息曰:“异哉!吾欲伐卫十年矣,而卫不伐。”侍者曰:“以赵之大,而伐卫之细,君若不欲则可也。君若欲之,请令伐之。”简子曰:“不如而言也。卫有士十人于吾所。吾乃且伐之,十人者其言不义也,而我伐之,是我为不义也。”故简子之时,卫以十人者按赵之兵,殁简子之身。卫可谓知用人矣,游十士而国家得安。简子可谓好从谏矣,听十士而无侵小夺弱之名。
3
期贤:
魏文侯过段干木之闾而轼之,其仆曰:“君胡为轼?”曰:“此非段干木之闾欤?段干木盖贤者也,吾安敢不轼?且吾闻段干木未尝肯以己易寡人也,吾安敢骄之?段干木光乎德,寡人光乎地;段干木富乎义,寡人富乎财。”其仆曰:“然则君何不相之?”于是君请相之,段干木不肯受。则君乃致禄百万,而时往馆之。于是国人皆喜,相与诵之曰:“吾君好正,段干木之敬;吾君好忠,段干木之隆。”居无几何,秦兴兵欲攻魏,司马唐谏秦君曰:“段干木贤者也,而魏礼之,天下莫不闻,无乃不可加兵乎!”秦君以为然,乃按兵辍不敢攻之。魏文侯可谓善用兵矣。尝闻君子之用兵,莫见其形,其功已成,其此之谓也。野人之用兵也,鼓声则似雷,号呼则动地,尘气充天,流矢如雨,扶伤舆死,履肠涉血,无罪之民其死者量于泽矣,而国之存亡、主之死生犹不可知也,其离仁义亦远矣。
《审为》




审为:
四曰──
1
审为:
身者所为也,天下者所以为也,审所以为而轻重得矣。今有人于此,断首以易冠,杀身以易衣,世必惑之。是何也?冠所以饰首也,衣所以饰身也,杀所饰、要所以饰,则不知所为矣。世之走利,有似于此。危身伤生、刈颈断头以徇利,则亦不知所为也。
2
审为:
太王亶父居邠,狄人攻之,事以皮帛而不受,事以珠玉而不肯,狄人之所求者地也。太王亶父曰:“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,与人之父处而杀其子,吾不忍为也。皆勉处矣,为吾臣与狄人臣奚以异?且吾闻之:不以所以养害所养。”杖策而去,民相连而从之,遂成国于岐山之下。太王亶父可谓能尊生矣。能尊生,虽富贵不以养伤身,虽贫贱不以利累形。今受其先人之爵禄,则必重失之。生之所自来者久矣,而轻失之,岂不惑哉?
3
审为:
韩、魏相与争侵地。子华子见昭厘侯,昭厘侯有忧色。子华子曰:“今使天下书铭于君之前,书之曰:‘左手攫之则右手废,右手攫之则左手废,然而攫之必有天下。’君将攫之乎?亡其不与?”昭厘侯曰:“寡人不攫也。”子华子曰:“甚善。自是观之,两臂重于天下也,身又重于两臂。韩之轻于天下远,今之所争者,其轻于韩又远,君固愁身伤生以忧之臧不得也?”昭厘侯曰:“善。教寡人者众矣,未尝得闻此言也。”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。知轻重,故论不过。
4
审为:
中山公子牟谓詹子曰:“身在江海之上,心居乎魏阙之下,奈何?”詹子曰:“重生。重生则轻利。”中山公子牟曰:“虽知之,犹不能自胜也。”詹子曰:“不能自胜则纵之,神无恶乎。不能自胜而强不纵者,此之谓重伤。重伤之人无寿类矣。”
《爱类》




爱类:
五曰──
1
爱类:
仁于他物,不仁于人,不得为仁;不仁于他物,独仁于人,犹若为仁。仁也者,仁乎其类者也。故仁人之于民也,可以便之,无不行也。神农之教曰:“士有当年而不耕者,则天下或受其饥矣;女有当年而不绩者,则天下或受其寒矣。”故身亲耕,妻亲绩,所以见致民利也。贤人之不远海内之路,而时往来乎王公之朝,非以要利也,以民为务故也。人主有能以民为务者,则天下归之矣。王也者,非必坚甲利兵选卒练士也,非必隳人之城郭、杀人之士民也。上世之王者众矣,而事皆不同。其当世之急、忧民之利、除民之害同。
2
爱类:
公输般为高云梯,欲以攻宋。墨子闻之,自鲁往,裂裳裹足,日夜不休,十日十夜而至于郢,见荆王曰:“臣北方之鄙人也,闻大王将攻宋,信有之乎?”王曰:“然。”墨子曰:“必得宋乃攻之乎?亡其不得宋且不义犹攻之乎?”王曰:“必不得宋,且有不义,则曷为攻之?”墨子曰:“甚善。臣以宋必不可得。”王曰:“公输般,天下之巧工也,已为攻宋之械矣。”墨子曰:“请令公输般试攻之,臣请试守之。”于是公输般设攻宋之械,墨子设守宋之备。公输般九攻之,墨子九却之,不能入,故荆辍不攻宋。墨子能以术御荆、免宋之难者,此之谓也。
3
爱类:
圣王通士不出于利民者无有。昔上古龙门未开,吕梁未发,河出孟门,大溢逆流,无有丘陵沃衍、平原高阜,尽皆灭之,名曰鸿水。禹于是疏河决江,为彭蠡之障,乾东土,所活者千八百国,此禹之功也。勤劳为民,无苦乎禹者矣。
4
爱类:
匡章谓惠子曰:公之学去尊,今又王齐王,何其到也?惠子曰:今有人于此,欲必击其爱子之头,石可以代之。匡章曰:公取之代乎,其不与?施取代之。子头所重也,石所轻也。击其所轻以免其所重,岂不可哉?匡章曰:齐王之所以用兵而不休、攻击人而不止者,其故何也?惠子曰:大者可以王,其次可以霸也。今可以王齐王而寿黔首之命,免民之死,是以石代爱子头也,何为不为?民寒则欲火,暑则欲冰,燥则欲湿,湿则欲燥。寒暑燥湿相反,其于利民一也。利民岂一道哉?当其时而已矣。
《贵卒》




贵卒:
六曰──
1
贵卒:
力贵突,智贵卒。得之同则速为上,胜之同则湿为下。所为贵骥者,为其一日千里也,旬日取之,与驽骀同。所为贵镞矢者,为其应声而至,终日而至,则与无至同。
2
贵卒:
吴起谓荆王曰:“荆所有馀者地也,所不足者民也。今君王以所不足益所有馀,臣不得而为也。”于是令贵人往实广虚之地,皆甚苦之。荆王死,贵人皆来,尸在堂上,贵人相与射吴起。吴起号呼曰:“吾示子吾用兵也。”拔矢而走,伏尸插矢而疾言曰:“群臣乱王。”吴起死矣。且荆国之法,丽兵于王尸者,尽加重罪,逮三族。吴起之智,可谓捷矣。
3
贵卒:
齐襄公即位,憎公孙无知,收其禄。无知不说,杀襄公。公子纠走鲁,公子小白奔莒。既而国杀无知,未有君,公子纠与公子小白皆归,俱至,争先入公家。管仲捍弓射公子小白,中钩。鲍叔御,公子小白僵。管子以为小白死,告公子纠曰:“安之。公子小白已死矣。”鲍叔因疾驱先入,故公子小白得以为君。鲍叔之智应射而令公子小白僵也,其智若镞矢也。
4
贵卒:
周武君使人刺伶悝于东周,伶悝僵,令其子速哭曰:“以谁刺我父也?”刺者闻,以为死也。周以为不信,因厚罪之。
5
贵卒:
赵氏攻中山。中山之人多力者曰吾丘鴥,衣铁甲、操铁杖以战,而所击无不碎,所冲无不陷,以车投车,以人投人也,几至将所而后死。
《慎行》




慎行:
一曰──
1
慎行:
行不可不孰。不孰,如赴深溪,虽悔无及。君子计行虑义,小人计行其利、乃不利。有知不利之利者,则可与言理矣。
2
慎行:
荆平王有臣曰费无忌,害太子建,欲去之。王为建取妻于秦而美,无忌劝王夺。王已夺之,而疏太子。无忌说王曰:“晋之霸也,近于诸夏,而荆僻也,故不能与争。不若大城城父而置太子焉,以求北方,王收南方,是得天下也。”王说,使太子居于城父。居一年,乃恶之曰:“建与连尹将以方城外反。”王曰:“已为我子矣,又尚奚求?”对曰:“以妻事怨。且自以为犹宋也,齐、晋又辅之,将以害荆,其事已集矣。”王信之,使执连尹。太子建出奔。左尹郤宛,国人说之。无忌又欲杀之,谓令尹子常曰:“郤宛欲饮令尹酒。”又谓郤宛曰:“令尹欲饮酒于子之家。”郤宛曰:“我贱人也,不足以辱令尹。令尹必来辱,我且何以给待之?”无忌曰:“令尹好甲兵,子出而置之门,令尹至,必观之,已,因以为酬。”及飨日,惟门左右而置甲兵焉。无忌因谓令尹曰:“吾几祸令尹。郤宛将杀令尹,甲在门矣。”令尹使人视之,信,遂攻郤宛,杀之。国人大怨,动作者莫不非令尹。沈尹戍谓令尹曰:“夫无忌,荆之谗人也,亡夫太子建,杀连尹奢,屏王之耳目,今令尹又用之,杀众不辜,以兴大谤,患几及令尹。”令尹子常曰:“是吾罪也,敢不良图。”乃杀费无忌,尽灭其族,以说其国。动而不论其义,知害人而不知人害己也,以灭其族,费无忌之谓乎!
3
慎行:
崔杼与庆封谋杀齐庄公,庄公死,更立景公,崔杼相之。庆封又欲杀崔杼而代之相,于是椓崔杼之子,令之争后。崔杼之子相与私哄,崔杼往见庆封而告之。庆封谓崔杼曰:“且留,吾将兴甲以杀之。”因令卢满嫳兴甲以诛之,尽杀崔杼之妻子及枝属,烧其室屋,报崔杼曰:“吾已诛之矣。”崔杼归无归,因而自绞也。庆封相景公,景公苦之。庆封出猎,景公与陈无宇、公孙灶、公孙虿诛封。庆封以其属斗,不胜,走如鲁。齐人以为让,又去鲁而如吴,王予之朱方。荆灵王闻之,率诸侯以攻吴,围朱方,拔之,得庆封,负之斧质,以徇于诸侯军,因令其呼之曰:“毋或如齐庆封,弑其君而弱其孤,以亡其大夫。”乃杀之。黄帝之贵而死,尧、舜之贤而死,孟贲之勇而死,人固皆死。若庆封者,可谓重死矣。身为僇,支属不可以见,行忮之故也。凡乱人之动也,其始相助,后必相恶。为义者则不然,始而相与,久而相信,卒而相亲,后世以为法程。
《无义》




无义:
二曰──
1
无义:
先王之于论也极之矣,故义者百事之始也,万利之本也,中智之所不及也。不及则不知,不知趋利。趋利固不可必也,公孙鞅、郑平、续经、公孙竭是已。以义动则无旷事矣。人臣与人臣谋为奸,犹或与之。又况乎人主与其臣谋为义,其孰不与者?非独其臣也,天下皆且与之。
2
无义:
公孙鞅之于秦,非父兄也,非有故也,以能用也,欲堙之责,非攻无以,于是为秦将而攻魏。魏使公子卬将而当之。公孙鞅之居魏也,固善公子卬,使人谓公子卬曰:“凡所为游而欲贵者,以公子之故也。今秦令鞅将,魏令公子当之,岂且忍相与战哉?公子言之公子之主,鞅请亦言之主,而皆罢军。”于是将归矣,使人谓公子曰:“归未有时相见,愿与公子坐而相去别也。”公子曰:“诺。”魏吏争之曰:“不可。”公子不听,遂相与坐。公孙鞅因伏卒与车骑以取公子卬。秦孝公薨,惠王立,以此疑公孙鞅之行,欲加罪焉。公孙鞅以其私属与母归魏。襄疵不受,曰:“以君之反公子卬也,吾无道知君。”故士自行不可不审也。
3
无义:
郑平于秦王臣也,其于应侯交也,欺交反主,为利故也。方其为秦将也,天下所贵之无不以者,重也。重以得之,轻必失之。去秦将,入赵、魏,天下所贱之无不以也,所可羞无不以也。行方可贱可羞,而无秦将之重,不穷奚待?
4
无义:
赵急求李咳,李言续经与之俱如卫,抵公孙与,公孙与见而与入,续经因告卫吏使捕之,续经以仕赵五大夫。人莫与同朝,子孙不可以交友。
5
无义:
公孙竭与阴君之事,而反告之樗里相国,以仕秦五大夫,功非不大也,然而不得入三都,又况乎无此其功而有行乎?
《疑似》




疑似:
三曰──
1
疑似:
使人大迷惑者,必物之相似也。玉人之所患,患石之似玉者;相剑者之所患,患剑之似吴干者;贤主之所患,患人之博闻辩言而似通者。亡国之主似智,亡国之臣似忠。相似之物,此愚者之所大惑,而圣人之所加虑也。故墨子见歧道而哭之。
2
疑似:
周宅酆镐近戎人,与诸侯约,为高葆祷于王路,置鼓其上,远近相闻。即戎寇至,传鼓相告,诸侯之兵皆至救天子。戎寇当至,幽王击鼓,诸侯之兵皆至,褒姒大说,喜之。幽王欲褒姒之笑也,因数击鼓,诸侯之兵数至而无寇。至于后戎寇真至,幽王击鼓,诸侯兵不至。幽王之身,乃死于丽山之下,为天下笑。此夫以无寇失真寇者也。贤者有小恶以致大恶。褒姒之败,乃令幽王好小说以致大灭。故形骸相离,三公九卿出走,此褒姒之所用死,而平王所以东徙也,秦襄、晋文之所以劳王劳而赐地也。
3
疑似:
梁北有黎丘部,有奇鬼焉,喜效人之子侄昆弟之状。邑丈人有之市而醉归者,黎丘之鬼效其子之状,扶而道苦之。丈人归,酒醒而诮其子,曰:“吾为汝父也,岂谓不慈哉?我醉,汝道苦我,何故?”其子泣而触地曰:“孽矣!无此事也。昔也往责于东邑人可问也。”其父信之,曰:“嘻!是必夫奇鬼也,我固尝闻之矣。”明日端复饮于市,欲遇而刺杀之。明旦之市而醉,其真子恐其父之不能反也,遂逝迎之。丈人望其真子,拔剑而刺之。丈人智惑于似其子者,而杀于真子。夫惑于似士者而失于真士,此黎丘丈人之智也。疑似之迹,不可不察。察之必于其人也。舜为御,尧为左,禹为右,入于泽而问牧童,入于水而问渔师,奚故也?其知之审也。夫人子之相似者,其母常识之,知之审也。
《壹行》




壹行:
四曰──
1
壹行:
先王所恶,无恶于不可知,不可知则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朋友、夫妻之际败矣。十际皆败,乱莫大焉。凡人伦以十际为安者也,释十际则与麋鹿虎狼无以异,多勇者则为制耳矣。不可知则知无安君、无乐亲矣,无荣兄、无亲友、无尊夫矣。
2
壹行:
强大未必王也,而王必强大。王者之所藉以成也何?藉其威与其利。非强大则其威不威,其利不利。其威不威则不足以禁也,其利不利则不足以劝也,故贤主必使其威利无敌,故以禁则必止,以劝则必为。威利敌,而忧苦民、行可知者王;威利无敌,而以行不知者亡。小弱而不可知,则强大疑之矣。人之情不能爱其所疑,小弱而大不爱则无以存。故不可知之道,王者行之废,强大行之危,小弱行之灭。
3
壹行:
今行者见大树,必解衣县冠倚剑而寝其下。大树非人之情亲知交也,而安之若此者信也。陵上巨木,人以为期,易知故也。又况于士乎?士义可知故也,则期为必矣。又况强大之国?强大之国诚可知,则其王不难矣。
4
壹行:
人之所乘船者,为其能浮而不能沈也;世之所以贤君子者,为其能行义而不能行邪辟也。
5
壹行:
孔子卜,得贲。孔子曰:“不吉。”子贡曰:“夫贲亦好矣,何谓不吉乎?”孔子曰:“夫白而白,黑而黑,夫贲又何好乎?”故贤者所恶于物,无恶于无处。
6
壹行:
夫天下之所以恶,莫恶于不可知也。夫不可知,盗不与期,贼不与谋。盗贼大奸也,而犹所得匹偶,又况于欲成大功乎?夫欲成大功,令天下皆轻劝而助之,必之士可知。
《求人》




求人:
五曰──
1
求人:
身定,国安,天下治,必贤人。古之有天下也者,七十一圣。观于春秋,自鲁隐公以至哀公十有二世,其所以得之,所以失之,其术一也。得贤人,国无不安,名无不荣;矢贤人,国无不危,名无不辱。先王之索贤人无不以也,极卑极贱,极远极劳。虞用宫之奇、吴用伍子胥之言,此二国者,虽至于今存可也,则是国可寿也。有能益人之寿者,则人莫不愿之。今寿国有道,而君人者而不求,过矣。
2
求人:
尧传天下于舜,礼之诸侯,妻以二女,臣以十子,身请北面朝之,至卑也。伊尹,庖厨之臣也;傅说,殷之胥靡也。皆上相天子,至贱也。禹东至榑木之地,日出、九津、青羌之野,攒树之所,㨉天之山,鸟谷、青丘之乡,黑齿之国;南至交址、孙朴、续樠之国,丹粟、漆树、沸水、漂漂、九阳之山,羽人、裸民之处,不死之乡;西至三危之国,巫山之下,饮露、吸气之民,积金之山,共肱、一臂、三面之乡;北至人正之国,夏海之穷,衡山之上,犬戎之国,夸父之野,禺强之所,积水、积石之山。不有懈堕,忧其黔首,颜色黎黑,窍藏不通,步不相过,以求贤人,欲尽地利,至劳也。得陶、化益、真窥、横革、之交五人佐禹,故功绩铭乎金石,著于盘盂。
3
求人:
昔者尧朝许由于沛泽之中,曰:“十日出而焦火不息,不亦劳乎?夫子为天子,而天下已治矣,请属天下于夫子。”许由辞曰:“为天下之不治与?而既已治矣。自为与?啁焦巢于林,不过一枝;偃鼠饮于河,不过满腹。归已君乎!恶用天下?”遂之箕山之下,颍水之阳,耕而食,终身无经天下之色。故贤主之于贤者也,物莫之妨;戚爱习故,不以害之;故贤者聚焉。贤者所聚,天地不坏,鬼神不害,人事不谋,此五常之本事也。
4
求人:
皋子众疑取国,召南宫虔、孔伯产而众口止。
5
求人:
晋人欲攻郑,令叔向聘焉,视其有人与无人。子产为之诗曰:“子惠思我,褰裳涉洧;子不我思,岂无他士?”叔向归曰:“郑有人,子产在焉,不可攻也。秦、荆近,其诗有异心,不可攻也。”晋人乃辍攻郑。孔子曰:“《》云:‘无竞惟人。’子产一称而郑国免。”
《察传》




察传:
六曰──
1
察传:
夫得言不可以不察,数传而白为黑,黑为白。故狗似玃,玃似母猴,母猴似人,人之与狗则远矣。此愚者之所以大过也。闻而审则为福矣,闻而不审,不若无闻矣。齐桓公闻管子于鲍叔,楚庄闻孙叔敖于沈尹筮,审之也,故国霸诸侯也。吴王闻越王句践于太宰嚭,智伯闻赵襄子于张武,不审也,故国亡身死也。
2
察传:
凡闻言必熟论,其于人必验之以理。鲁哀公问于孔子曰:“乐正夔一足,信乎?”孔子曰:“昔者舜欲以乐传教于天下,乃令重黎举夔于草莽之中而进之,舜以为乐正。夔于是正六律,和五声,以通八风,而天下大服。重黎又欲益求人,舜曰:‘夫乐,天地之精也,得失之节也,故唯圣人为能和。乐之本也。夔能和之,以平天下。若夔者一而足矣。’故曰夔一足,非一足也。”宋之丁氏,家无井而出溉汲,常一人居外。及其家穿井,告人曰:“吾穿井得一人。”有闻而传之者曰:“丁氏穿井得一人。”国人道之,闻之于宋君,宋君令人问之于丁氏,丁氏对曰:“得一人之使,非得一人于井中也。”求能之若此,不若无闻也。
3
察传:
子夏之晋,过卫,有读史记者曰:“晋师三豕涉河。”子夏曰:“非也,是己亥也。夫‘己’与‘三’相近,‘豕’与‘亥’相似。”至于晋而问之,则曰“晋师己亥涉河”也。辞多类非而是,多类是而非。是非之经,不可不分,此圣人之所慎也。然则何以慎?缘物之情及人之情以为所闻则得之矣。
《贵直》




贵直:
一曰──
1
贵直:
贤主所贵莫如士。所以贵士,为其直言也。言直则枉者见矣。人主之患,欲闻枉而恶直言,是障其源而欲其水也,水奚自至?是贱其所欲而贵其所恶也,所欲奚自来?
2
贵直:
能意见齐宣王。宣王曰:“寡人闻子好直,有之乎?”对曰:“意恶能直?意闻好直之士,家不处乱国,身不见污君。身今得见王,而家宅乎齐,意恶能直?”宣王怒曰:“野士也!”将罪之。能意曰:“臣少而好事,长而行之,王胡不能与野士乎,将以彰其所好耶?”王乃舍之。能意者,使谨乎论于主之侧,亦必不阿主。不阿主之所得岂少哉?此贤主之所求,而不肖主之所恶也。
3
贵直:
狐援说齐泯王曰:“殷之鼎陈于周之廷,其社盖于周之屏,其干戚之音,在人之游。亡国之音,不得至于庙;亡国之社,不得见于天;亡国之器陈于廷,所以为戒。王必勉之。其无使齐之大吕陈之廷,无使太公之社盖之屏,无使齐音,充人之游。”齐王不受。狐援出而哭国三日,其辞曰:“先出也,衣絺紵;后出也,满囹圄。吾今见民之洋洋然东走而不知所处。”齐王问吏曰:“哭国之法若何?”吏曰:“斮。”王曰:“行法。”吏陈斧质于东闾,不欲杀之,而欲去之。狐援闻而蹶往过之。吏曰:“哭国之法斮。先生之老欤昏欤?”狐援曰:“曷为昏哉?”于是乃言曰:“有人自南方来,鲋入而鲵居,使人之朝为草而国为墟。殷有比干,吴有子胥,齐有狐援。已不用若言,又斮之东闾。每斮者以吾参夫二子者乎!”狐援非乐斮也,国已乱矣,上已悖矣,哀社稷与民人,故出若言。出若言非平论也,将以救败也,固嫌于危。此触子之所以去之也,达子之所以死之也。
4
贵直:
赵简子攻卫附郭,自将兵。及战,且远立,又居于犀蔽屏橹之下,鼓之而士不起,简子投桴而叹曰:“鸣呼!士之速弊一若此乎?”行人烛过免胄横戈而进曰:“亦有君不能耳,士何弊之有?”简子艴然作色曰:“寡人之无使,而身自将是众也,子亲谓寡人之无能,有说则可,无说则死。”对曰:“昔吾先君献公即位五年,兼国十九,用此士也。惠公即位二年,淫色暴慢,身好玉女,秦人袭我,逊去绛七十,用此士也。文公即位二年,底之以勇,故三年而士尽果敢;城濮之战,五败荆人;围卫取曹,拔石社;定天子之位,成尊名于天下;用此士也。亦有君不能耳,士何弊之有?”简子乃去犀蔽屏橹而立于矢石之所及,一鼓而士毕乘之。简子曰:“与吾得革车千乘也,不如闻行人烛过之一言。”行人烛过可谓能谏其君矣,战斗之上,枹鼓方用,赏不加厚,罚不加重,一言而士皆乐为其上死。
《直谏》




直谏:
二曰──
1
直谏:
言极则怒,怒则说者危,非贤者孰肯犯危?而非贤者也,将以要利矣。要利之人,犯危何益?故不肖主无贤者。无贤则不闻极言,不闻极言则奸人比周、百邪悉起,若此则无以存矣。凡国之存也,主之安也,必有以也。不知所以,虽存必亡,虽安必危,所以不可不论也。
2
直谏:
齐桓公、管仲、鲍叔、甯戚相与饮酒酣,桓公谓鲍叔曰:“何不起为寿?”鲍叔奉杯而进曰:“使公毋忘出奔在于莒也,使管仲毋忘束缚而在于鲁也,使甯戚毋忘其饭牛而居于车下。”桓公避席再拜曰:“寡人与大夫能皆毋忘夫子之言,则齐国之社稷幸于不殆矣。”当此时也,桓公可与言极言矣。可与言极言,故可与为霸。
3
直谏:
荆文王得茹黄之狗,宛路之矰,以畋于云梦,三月不反;得丹之姬,淫,期年不听朝。葆申曰:“先王卜以臣为葆,吉。今王得茹黄之狗,宛路之矰,畋三月不反;得丹之姬,淫,期年不听朝。王之罪当笞。”王曰:“不谷免衣襁褓而齿于诸侯,愿请变更而无笞。”葆申曰:“臣承先王之令,不敢废也。王不受笞,是废先王之令也。臣宁抵罪于王,毋抵罪于先王。”王曰:“敬诺。”引席,王伏。葆申束细荆五十,跪而加之于背,如此者再,谓“王起矣”,王曰:“有笞之名一也。”遂致之。申曰:“臣闻君子耻之,小人痛之。耻之不变,痛之何益?”葆申趣出,自流于渊,请死罪。文王曰:“此不谷之过也。葆申何罪?”王乃变更,召葆申,杀茹黄之狗,析宛路之矰,放丹之姬。后荆国,兼国三十九。令荆国广大至于此者,葆申之力也极言之功也。
《知化》




知化:
三曰──
1
知化:
夫以勇事人者以死也,未死而言死,不论,以虽知之与勿知同。凡智之贵也,贵知化也。人主之惑者则不然。化未至则不知,化已至,虽知之与勿知一贯也。事有可以过者,有不可以过者。而身死国亡,则胡可以过?此贤主之所重,惑主之所轻也。所轻,国恶得不危?身恶得不困?危困之道,身死国亡,在于不先知化也。吴王夫差是也。子胥非不先知化也,谏而不听,故吴为丘墟,祸及阖庐。
2
知化:
吴王夫差将伐齐,子胥曰:“不可。夫齐之与吴也,习俗不同,言语不通,我得其地不能处,得其民不得使。夫吴之与越也,接土邻境,壤交通属,习俗同,言语通,我得其地能处之,得其民能使之。越于我亦然。夫吴、越之势不两立。越之于吴也,譬若心腹之疾也,虽无作,其伤深而在内也。夫齐之于吴也,疥癣之病也,不苦其已也,且其无伤也。今释越而伐齐,譬之犹惧虎而刺猏,虽胜之,其后患未央。”太宰嚭曰:“不可。君王之令所以不行于上国者,齐、晋也。君王若伐齐而胜之,徙其兵以临晋,晋必听命矣,是君王一举而服两国也,君王之令必行于上国。”夫差以为然,不听子胥之言,而用太宰嚭之谋。子胥曰:“天将亡吴矣,则使君王战而胜。天将不亡吴矣,则使君王战而不胜。”夫差不听。子胥两袪高蹶而出于廷,曰:“嗟乎!吴朝必生荆棘矣。”夫差兴师伐齐,战于艾陵,大败齐师,反而诛子胥。子胥将死曰:“与!吾安得一目以视越人之入吴也?”乃自杀。夫差乃取其身而流之江,抉其目,著之东门,曰:“女胡视越人之入我也?”居数年,越报吴,残其国,绝其世,灭其社稷,夷其宗庙,夫差身为擒。夫差将死曰:“死者如有知也,吾何面以见子胥于地下?”乃为幎以冒面死。夫患未至,则不可告也;患既至,虽知之无及矣。故夫差之知惭于子胥也,不若勿知。
《过理》




过理:
四曰──
1
过理:
亡国之主一贯,天时虽异,其事虽殊,所以亡同者,乐不适也。乐不适则不可以存。糟丘酒池,肉圃为格,雕柱而桔诸侯,不适也。刑鬼侯之女而取其环,截涉者胫而视其髓,杀梅伯而遗文王其醢,不适也。文王貌受以告诸侯。作为琁室,筑为顷宫,剖孕妇而观其化,杀比干而视其心,不适也。孔子闻之曰:“其窍通则比干不死矣。”夏、商之所以亡也。
2
过理:
晋灵公无道,从上弹人而观其避丸也;使宰人臑熊𨆌不熟,杀之,令妇人载而过朝以示威,不适也。赵盾骤谏而不听,公恶之,乃使沮麛。沮麛见之,不忍贼,曰:“不忘恭敬,民之主也。贼民之主不忠,弃君之命不信,一于此不若死。”乃触廷槐而死。
3
过理:
齐泯王亡居卫,谓公王丹曰:“我何如主也?”王丹对曰:“王贤主也。臣闻古人有辞天下而无恨色者,臣闻其声,于王而见其实。王名称东帝,实辨天下。去国居卫,容貌充满,颜色发扬,无重国之意。”王曰:“甚善!丹知寡人。寡人自去国居卫也,带益三副矣”。
4
过理:
宋王筑为櫱帝,鸱夷血,高悬之,射著甲胄,从下,血坠流地。左右皆贺曰:“王之贤过汤、武矣。汤、武胜人,今王胜天,贤不可以加矣。”宋王大说,饮酒。室中有呼万岁者,堂上尽应,堂上已应,堂下尽应,门外庭中闻之,莫敢不应,不适也。
《壅塞》




壅塞:
五曰──
1
壅塞:
亡国之主,不可以直言。不可以直言,则过无道闻,而善无自至矣。无自至则壅。
2
壅塞:
秦缪公时,戎强大,秦缪公遗之女乐二八与良宰焉。戎王大喜,以其故,数饮食,日夜不休。左右有言秦寇之至者,因捍弓而射之。秦寇果至,戎王醉而卧于樽下,卒生缚而擒之。未擒则不可知,已擒则又不知。虽善说者犹若此,何哉?
3
壅塞:
齐攻宋,宋王使人候齐寇之所至。使者还,曰:“齐寇近矣,国人恐矣。”左右皆谓宋王曰:“此所谓肉自至虫者也。以宋之强,齐兵之弱,恶能如此?”宋王因怒而诎杀之。又使人往视齐寇,使者报如前,宋王又怒诎杀之。如此者三。其后又使人往视:齐寇近矣,国人恐矣。使者遇其兄。曰:“国危甚矣,若将安适?”其弟曰:为王视齐寇,不意其近,而国人恐如此也。今又私患乡之先视齐寇者,皆以寇之近也报而死。今也报其情,死;不报其情,又恐死;将若何?”其兄曰:“如报其情,有且先夫死者死,先夫亡者亡。”于是报于王曰:“殊不知齐寇之所在。国人甚安。”王大喜。左右皆曰:“乡之死者宜矣。”王多赐之金。寇至,王自投车上驰而走,此人得以富于他国。夫登山而视牛若羊,视羊若豚。牛之性不若羊,羊之性不若豚,所自视之势过也,而因怒于牛羊之小也,此狂夫之大者。狂而以行赏罚,此戴氏之所以绝也。
4
壅塞:
齐王欲以淳于髡傅太子,髡辞曰:“臣不肖,不足以当此大任也,王不若择国之长者而使之。”齐王曰:“子无辞也。寡人岂责子之令太子必如寡人也哉?寡人固生而有之也。子为寡人令太子如尧乎?其如舜也?”凡说之行也,道不智听智,从自非受是也。今自以贤过于尧、舜,彼且胡可以开说哉?说必不入。不闻存君。
5
壅塞:
齐宣王好射,说人之谓己能用强弓也。其尝所用不过三石,以示左右。左右皆试引之,中关而止,皆曰:“此不下九石,非王,其孰能用是?”宣王之情,所用不过三石,而终身自以为用九石,岂不悲哉?非直士其孰能不阿主?世之直士,其寡不胜众,数也。故乱国之主,患存乎用三石为九石也。
《原乱》




原乱:
六曰──
1
原乱:
乱必有弟,大乱五,小乱三,讨乱三,故《》曰:“毋过乱门”,所以远之也。虑福未及,虑祸之,所以儿之也。武王以武得之,以文持之,倒戈弛弓,示天下不用兵,所以守之也。
2
原乱:
晋献公立骊姬以为夫人,以奚齐为太子,里克率国人以攻杀之。荀息立其弟公子卓,已葬,里克又率国人攻杀之。于是晋无君。公子夷吾重赂秦以地而求入,秦缪公率师以纳之,晋人立以为君,是为惠公。惠公既定于晋,背秦德而不予地。秦缪公率师攻晋,晋惠公逆之,与秦人战于韩原。晋师大败,秦获惠公以归,囚之于灵台。十月,乃与晋成,归惠公而质太子圉。太子圉逃归也。惠公死,圉立为君,是为怀公。秦缪公怒其逃归也,起奉公子重耳以攻怀公,杀之于高梁,而立重耳,是为文公。文公施舍,振废滞,匡乏困,救灾患,禁淫慝,薄赋敛,宥罪戾,节器用,用民以时,败荆人于城濮,定襄王,释宋,出谷戍,外内皆服,而后晋乱止。故献公听骊姬,近梁五、优施,杀太子申生,而大难随之者五,三君死,一君虏,大臣卿士之死者以百数,离咎二十年。自上世以来,乱未尝一。而乱人之患也,皆曰一而已,此事虑不同情也。事虑不同情者,心异也。故凡作乱之人,祸希不及身。
《不苟》




不苟:
一曰──
1
不苟:
贤者之事也,虽贵不苟为,虽听不自阿,必中理然后动,必当义然后举,此忠臣之行也。贤主之所说,而不肖主虽不肖其说,非恶其声也。人主虽不肖,其说忠臣之声与贤主同,行其实则与贤主有异。异,故其功名祸福亦异。异,故子胥见说于阖闾而恶乎夫差,比干生而恶于商、死而见说乎周。
2
不苟:
武王至殷郊,系堕。五人御于前,莫肯之为,曰:“吾所以事君者非系也。”武王左释白羽,右释黄钺,勉而自为系。孔子闻之曰:“此五人者之所以为王者佐也,不肖主之所弗安也。”故天子有不胜细民者,天下有不胜千乘者。
3
不苟:
秦缪公见戎由余,说而欲留之,由余不肯。缪公以告蹇叔。蹇叔曰:“君以告内史廖。”内史廖对曰:“戎人不达于五音与五味,君不若遗之。”缪公以女乐二八人与良宰遗之。戎王喜,迷惑大乱,饮酒,昼夜不休。由余骤谏而不听,因怒而归缪公也。蹇叔非不能为内史廖之所为也,其义不行也。缪公能令人臣时立其正义,故雪淆之耻,而西至河雍也。
4
不苟:
秦缪公相百里奚,晋使叔虎、齐使东郭蹇如秦,公孙枝请见之。公曰:“请见客,子之事欤?”对曰:“非也。”“相国使子乎?”对曰:“不也。”公曰:“然则子事非子之事也。秦国僻陋戎夷,事服其任,人事其事,犹惧为诸侯笑。今子为非子之事,退,将论而罪。”公孙枝出,自敷于百里氏。百里奚请之。公曰:“此所闻于相国欤。枝无罪奚请?有罪奚请焉?”百里奚归,辞公孙枝。公孙枝徙,自敷于街。百里奚令吏行其罪。定分官,此古人之所以为法也。今缪公乡之矣,其霸西戎,岂不宜哉?
5
不苟:
晋文公将伐邺,赵衰言所以胜邺之术,文公用之,果胜。还,将行赏。衰曰:“君将赏其本乎?赏其末乎?赏其末则骑乘者存,赏其本则臣闻之郤子虎。”文公召郤子虎曰:“衰言所以胜邺,邺既胜,将赏之,曰:‘盖闻之于子虎,请赏子虎。’”子虎曰:“言之易,行之难。臣言之者也。”公曰:“子无辞。”郤子虎不敢固辞,乃受矣。凡行赏欲其博也,博则多助。今虎非亲言者也,而赏犹及之,此疏远者之所以尽能竭智者也。晋文公亡久矣,归而因大乱之馀,犹能以霸,其由此欤?
《赞能》




赞能:
二曰──
1
赞能:
贤者善人以人,中人以事,不肖者以财。得十良马,不若得一伯乐;得十良剑,不若得一欧冶;得地千里,不若得一圣人。舜得皋陶而舜受之,汤得伊尹而有夏民,文王得吕望而服殷商。夫得圣人,岂有里数哉?
2
赞能:
管子束缚在鲁。桓公欲相鲍叔。鲍叔曰:“吾君欲霸王,则管夷吾在彼,臣弗若也。”桓公曰:“夷吾,寡人之贼也,射我者也。不可。”鲍叔曰:“夷吾为其君射人者也。君若得而臣之,则彼亦将为君射人。”桓公不听,强相鲍叔。固辞让而相,桓公果听之。于是乎使人告鲁曰:“管夷吾,寡人之雠也,愿得之而亲加手焉。”鲁君许诺,乃使吏鞹其拳,胶其目,盛之以鸱夷,置之车中。至齐境,桓公使人以朝车迎之,祓以爟火,衅以牺猳焉,生与之如国,命有司除庙筵几而荐之,曰:“自孤之闻夷吾之言也,目益明,耳益聪,孤弗敢专,敢以告于先君。”因顾而命管子曰:“夷吾佐予。”管仲还走,再拜稽首,受令而出。管子治齐国,举事有功,桓公必先赏鲍叔,曰:“使齐国得管子者,鲍叔也。”桓公可谓知行赏矣。凡行赏欲其本也,本则过无由生矣。
3
赞能:
孙叔敖、沈尹茎相与友。叔敖游于郢三年,声问不知,修行不闻。沈尹茎谓孙叔敖曰:“说义以听,方术信行,能令人主上至于王,下至于霸,我不若子也。耦世接俗,说义调均,以适主心,子不若我也。子何以不归耕乎?吾将为子游。”沈尹茎游于郢五年,荆王欲以为令尹,沈尹茎辞曰:“期思之鄙人有孙叔敖者,圣人也。王必用之,臣不若也。”荆王于是使人以王舆迎叔敖以为令尹,十二年而庄王霸,此沈尹茎之力也。功无大乎进贤。
《自知》




自知:
三曰──
1
自知:
欲知平直,则必准绳;欲知方圆,则必规矩;人主欲自知,则必直士。故天子立辅弼,设师保,所以举过也。夫人故不能自知,人主犹其。存亡安危,勿求于外,务在自知。
2
自知:
尧有欲谏之鼓,舜有诽谤之木,汤有司过之士,武王有戒慎之鼗,犹恐不能自知,今贤非尧、舜、汤、武也,而有掩蔽之道,奚繇自知哉?
3
自知:
荆成、齐庄不自知而杀,吴王、智伯不自知而亡,宋、中山不自知而灭,晋惠公、赵括不自知而虏,钻荼、庞涓、太子申不自知而死,败莫大于不自知。
4
自知:
范氏之亡也,百姓有得锺者,欲负而走,则锺大不可负,以椎毁之,锺况然有音,恐人闻之而夺己也,遽揜其耳。恶人闻之可也,恶己自闻之悖矣。为人主而恶闻其过,非犹此也?恶人闻其过尚犹可。
5
自知:
魏文侯燕饮,皆令诸大夫论己。或言君之智也。至于任座,任座曰:“君不肖君也。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,而以封君之子,是以知君之不肖也。”文侯不说,知于颜色。任座趋而出。次及翟黄,翟黄曰:“君贤君也。臣闻其主贤者,其臣之言直。今者任座之言直,是以知君之贤也。”文侯喜曰:“可反欤?”翟黄对曰:“奚为不可?臣闻忠臣毕其忠,而不敢远其死。座殆尚在于门。”翟黄往视之,任座在于门,以君令召之。任座入,文侯下阶而迎之,终座以为上客。文侯微翟黄,则几失忠臣矣。上顺乎主心以显贤者,其唯翟黄乎?
《当赏》




当赏:
四曰──
1
当赏:
民无道知天,民以四时寒暑日月星辰之行知天。四时寒暑日月星辰之行当,则诸生有血气之类皆为得其处而安其产。人臣亦无道知主,人臣以赏罚爵禄之所加知主。主之赏罚爵禄之所加者宜,则亲疏远近贤不肖皆尽其力而以为用矣。
2
当赏:
晋文公反国,赏从亡者,而陶狐不与。左右曰:“君反国家,爵禄三出,而陶狐不与。敢问其说。”文公曰:“辅我以义、导我以礼者,吾以为上赏。教我以善、强我以贤者,吾以为次赏。拂吾所欲、数举吾过者,吾以为末赏。三者所以赏有功之臣也。若赏唐国之劳徒,则陶狐将为首矣。”周内史兴闻之曰:“晋公其霸乎!昔者圣王先德而后力,晋公其当之矣。”
3
当赏:
秦小主夫人用奄变,群贤不说自匿,百姓郁怨非上。公子连亡在魏,闻之,欲入,因群臣与民从郑所之塞。右主然守塞,弗入,曰:“臣有义,不两主。公子勉去矣。”公子连去,入翟,从焉氏塞,菌改入之。夫人闻之,大骇,令吏兴卒,奉命曰:“寇在边。”卒与吏其始发也,皆曰“往击寇”,中道因变曰:“非击寇也,迎主君也。”公子连因与卒俱来,至雍,围夫人,夫人自杀。公子连立,是为献公,怨右主然而将重罪之,德菌改而欲厚赏之。监突争之曰:“不可。秦公子之在外者众,若此则人臣争入亡公子矣。此不便主。”献公以为然,故复右主然之罪,而赐菌改官大夫,赐守塞者人米二十石。献公可谓能用赏罚矣。凡赏非以爱之也,罚非以恶之也,用观归也。所归善,虽恶之赏;所归不善,虽爱之罚;此先王之所以治乱安危也。
《博志》




博志:
五曰──
1
博志:
先王有大务,去其害之者,故所欲以必得,所恶以必除,此功名之所以立也。俗主则不然,有大务而不能去其害之者,此所以无能成也。夫去害务与不能去害务,此贤不肖之所以分也。使獐疾走,马弗及至,已而得者,其时顾也。骥一日千里,车轻也;以重载则不能数里,任重也。贤者之举事也,不闻无功,然而名不大立、利不及世者,愚不肖为之任也。
2
博志:
冬与夏不能两刑,草与稼不能两成,新谷熟而陈谷亏,凡有角者无上齿,果实繁者木必庳,用智褊者无遂功,天之数也。故天子不处全,不处极,不处盈。全则必缺,极则必反,盈则必亏。先王知物之不可两大,故择务,当而处之。
3
博志:
孔、墨、甯越,皆布衣之士也,虑于天下,以为无若先王之术者,故日夜学之。有便于学者,无不为也;有不便于学者,无肯为也。盖闻孔丘、墨翟,昼日讽诵习业,夜亲见文王、周公旦而问焉。用志如此其精也,何事而不达?何为而不成?故曰精而熟之,鬼将告之。非鬼告之也,精而熟之也。今有宝剑良马于此,玩之不厌,视之无倦。宝行良道,一而弗复,欲身之安也,名之章也,不亦难乎?
4
博志:
甯越,中牟之鄙人也,苦耕稼之劳,谓其友曰:“何为而可以免此苦也?”其友曰:“莫如学。学三十岁则可以达矣。”甯越曰:“请以十五岁。人将休,吾将不敢休;人将卧,吾将不敢卧。”十五岁而周威公师之。矢之速也,而不过二里止也;步之迟也,而百舍不止也。今以甯越之材而久不止,其为诸侯师,岂不宜哉?
5
博志:
养由基、尹儒,皆文艺之人也。荆廷尝有神白猿,荆之善射者莫之能中,荆王请养由基射之。养由基矫弓操矢而往,未之射而括中之矣,发之则猿应矢而下,则养由基有先中中之者矣。尹儒学御三年而不得焉,苦痛之,夜梦受秋驾于其师。明日往朝其师,望而谓之曰:“吾非爱道也,恐子之未可与也。今日将教子以秋驾。”尹儒反走,北面再拜曰:“今昔臣梦受之。”先为其师言所梦,所梦固秋驾已。上二士者可谓能学矣,可谓无害之矣,此其所以观后世已。
《贵当》




贵当:
六曰──
1
贵当:
名号大显,不可强求,必繇其道。治物者不于物于人,治人者不于事于君,治君者不于君于天子,治天子者不于天子于欲,治欲者不于欲于性。性者万物之本也,不可长,不可短,因其固然而然之,此天地之数也。窥赤肉而乌鹊聚,狸处堂而众鼠散,衰绖陈而民知丧,竽瑟陈而民知乐,汤、武修其行而天下从,桀、纣慢其行而天下畔,岂待其言哉?君子审在己者而已矣。
2
贵当:
荆有善相人者,所言无遗策,闻于国,庄王见而问焉。对曰:“臣非能相人也,能观人之友也。观布衣也,其友皆孝悌纯谨畏令,如此者,其家必日益,身必日荣,矣所谓吉人也。观事君者也,其友皆诚信有行好善,如此者,事君日益,官职日进,此所谓吉臣也。观人主也,其朝臣多贤,左右多忠,主有失,皆交争证谏,如此者,国日安,主日尊,天下日服,此所谓吉主也。臣非能相人也,能观人之友也。”庄王善之,于是疾收士,日夜不懈,遂霸天下。故贤主之时见文艺之人也,非特具之而已也,所以就大务也。夫事无大小,固相与通。田猎驰骋,弋射走狗,贤者非不为也,为之而智日得焉,不肖主为之而智日惑焉。志曰:“骄惑之事,不亡奚待?”
3
贵当:
君有好猎者,旷日持久而不得兽,入则愧其家室,出则愧其知友州里。惟其所以不得之故,则狗恶也。欲得良狗,则家贫无以。于是还疾耕,疾耕则家富,家富则有以求良狗,狗良则数得兽矣,田猎之获常过人矣。非独猎也,百事也尽然。霸王有不先耕而成霸王者,古今无有。此贤者不肖之所以殊也。贤不肖之所欲与人同,尧、桀、幽、厉皆然,所以为之异。故贤主察之,以为不可,弗为;以为可,故为之。为之必繇其道,物莫之能害,此功之所以相万也。
《似顺》




似顺:
一曰──
1
似顺:
事多似倒而顺,多似顺而倒。有知顺之为倒、倒之为顺者,则可与言化矣。至长反短,至短反长,天之道也。
2
似顺:
荆庄王欲伐陈,使人视之。使者曰:“陈不可伐也。”庄王曰:“何故?”对曰:“城郭高,沟洫深,蓄积多也。”宁国曰:“陈可伐也。夫陈,小国也,而蓄积多,赋敛重也,则民怨上矣;城郭高,沟洫深,则民力罢矣。兴兵伐之,陈可取也。”庄王听之,遂取陈焉。
3
似顺:
田成子之所以得有国至今者,有兄曰完子,仁且有勇。越人兴师诛田成子曰:“奚故杀君而取国?”田成子患之。完子请率士大夫以逆越师,请必战,战请必败,败请必死。田成子曰:“夫必与越战可也。战必败,败必死,寡人疑焉。”完子曰:“君之有国也,百姓怨上,贤良又有死之,臣蒙耻。以完观之也,国已惧矣。今越人起师,臣与之战,战而败,贤良尽死,不死者不敢入于国。君与诸孤处于国,以臣观之,国必安矣。”完子行,田成子泣而遣之。夫死败,人之所恶也,而反以为安,岂一道哉?故人主之听者与士之学者,不可不博。
4
似顺:
尹铎为晋阳下,有请于赵简子。简子曰:“往而夷夫垒。我将往,往而见垒,是见中行寅与范吉射也。”铎往而增之。简子上之晋阳,望见垒而怒曰:“嘻!铎也欺我。”于是乃舍于郊,将使人诛铎也。孙明进谏曰:“以臣私之,铎可赏也。铎之言固曰:‘见乐则淫侈,见忧则诤治,此人之道也。今君见垒念忧患,而况群臣与民乎?夫便国而利于主,虽兼于罪,铎为之。夫顺令以取容者,众能之,而况铎欤?’君其图之。”简子曰:“微子之言,寡人几过。”于是乃以免难之赏赏尹铎。人主,太上喜怒必循理,其次不循理,必数更,虽未至大贤,犹足以盖浊世矣。简子当此。世主之患,耻不知而矜自用,好愎过而恶听谏,以至于危。耻无大乎危者。
《别类》




别类:
二曰──
1
别类:
知不知上矣。过者之患,不知而自以为知。物多类然而不然,故亡国僇民无已。夫草有莘有藟,独食之则杀人,合而食之则益寿;万堇不杀。漆淖水淖,合两淖则为蹇,湿之则为乾;金柔锡柔,合两柔则为刚,燔之则为淖。或湿而乾,或燔而淖,类固不必,可推知也?小方,大方之类也;小马,大马之类也;小智,非大智之类也。
2
别类:
鲁人有公孙绰者,告人曰:“我能起死人。”人问其故。对曰:“我固能治偏枯,今吾倍所以为偏枯之药则可以起死人矣。”物固有可以为小,不可以为大;可以为半,不可以为全者也。
3
别类:
相剑者曰:“白所以为坚也,黄所以为牣也,黄白杂则坚且牣,良剑也。”难者曰:“白所以为不牣也,黄所以为不坚也,黄白杂则不坚且不牣也。又柔则锩,坚则折。剑折且锩,焉得为利剑?”剑之情未革,而或以为良,或以为恶,说使之也。故有以聪明听说则妄说者止,无以聪明听说则尧、桀无别矣。此忠臣之所患也,贤者之所以废也。
4
别类:
义,小为之则小有福,大为之则大有福。于祸则不然,小有之不若其亡也。射招者欲其中小也,射兽者欲其中大也。物固不必,安可推也?
5
别类:
高阳应将为室家,匠对曰:“未可也。木尚生,加涂其上,必将挠。以生为室,今虽善,后将必败。”高阳应曰:“缘子之言,则室不败也。木益枯则劲,涂益乾则轻,以益劲任益轻则不败。”匠人无辞而对,受令而为之。室之始成也善,其后果败。高阳应好小察,而不通乎大理也。
6
别类:
骥骜绿耳背日而西走,至乎夕则日在其前矣。目固有不见也,智固有不知也,数固有不及也。不知其说所以然而然,圣人因而兴制,不事心焉。
《有度》




有度:
三曰──
1
有度:
贤主有度而听,故不过。有度而以听,则不可欺矣,不可惶矣,不可恐矣,不可喜矣。以凡人之知,不昏乎其所已知,而昏乎其所未知,则人之易欺矣,可惶矣,可恐矣,可喜矣,知之不审也。
2
有度:
客有问季子曰:“奚以知舜之能也?”季子曰:“尧固已治天下矣,舜言治天下而合己之符,是以知其能也。”“若虽知之,奚道知其不为私?”季子曰:“诸能治天下者,固必通乎性命之情者,当无私矣。夏不衣裘,非爱裘也,暖有馀也。冬不用𥵳,非爱𥵳也,清有馀也。圣人之不为私也,非爱费也,节乎己也。节己,虽贪污之心犹若止,又况乎圣人?”
3
有度:
许由非强也,有所乎通也。有所通则贪污之利外矣。
4
有度:
孔、墨之弟子徒属充满天下,皆以仁义之术教导于天下,然而无所行,教者术犹不能行,又况乎所教?是何也?仁义之术外也。夫以外胜内,匹夫徒步不能行,又况乎人主?唯通乎性命之情,而仁义之术自行矣。
5
有度:
先王不能尽知,执一而万物治。使人不能执一者,物感之也。故曰:通意之悖,解心之缪,去德之累,通道之塞。贵、富、显、严、名、利六者,悖意者也。容、动、色、理、气、意六者,缪心者也。恶、欲、喜、怒、哀、乐六者,累德者也。智、能、去、就、取、舍六者,塞道者也。此四六者不荡乎胸中则正。正则静,静则清明,清明则虚,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。
《分职》




分职:
四曰──
1
分职:
先王用非其有,如己有之,通乎君道者也。夫君也者,处虚素服而无智,故能使众智也;智反无能,故能使众能也;能执无为,故能使众为也。无智、无能、无为,此君之所执也。人主之所惑者则不然,以其智强智,以其能强能,以其为强为,此处人臣之职也。处人臣之职而欲无壅塞,虽舜不能为。
2
分职:
武王之佐五人。武王之于五人者之事无能也,然而世皆曰:“取天下者武王也。”故武王取非其有,如己有之,通乎君道也。通乎君道,则能令智者谋矣,能令勇者怒矣,能令辩者语矣。夫马者,伯乐相之,造父御之,贤主乘之,一日千里,无御相之劳而有其功,则知所乘矣。
3
分职:
今召客者,酒酣,歌舞鼓瑟吹竽,明日不拜乐己者,而拜主人,主人使之也。先王之立功名,有似于此,使众能与众贤,功名大立于世,不予佐之者,而予其主,其主使之也。譬之若为宫室,必任巧匠,奚故?曰:“匠不巧则宫室不善。”夫国,重物也,其不善也,岂特宫室哉?巧匠为宫室,为圆必以规,为方必以矩,为平直必以准绳。功已就,不知规矩绳墨,而赏匠巧匠之。宫室已成,不知巧匠,而皆曰:“善。此某君某王之宫室也。”此不可不察也。人主之不通主道者则不然,自为人则不能,任贤者则恶之,与不肖者议之,此功名之所以伤,国家之所以危。
4
分职:
枣,棘之有;裘,狐之有也。食棘之枣,衣狐之皮,先王固用非其有,而己有之。汤、武一日而尽有夏、商之民,尽有夏、商之地,尽有夏、商之财,以其民安而天下莫敢之危,以其地封而天下莫敢不说,以其财赏而天下皆竞,无费乎郼与岐周,而天下称大仁、称大义,通乎用非其有。
5
分职:
白公胜得荆国,不能以其府库分人。七日,石乞曰:“患至矣。不能分人则焚之,毋令人以害我。”白公又不能。九日,叶公入,乃发太府之货予众,出高库之兵以赋民,因攻之。十有九日而白公死。国非其有也而欲有之,可谓至贪矣;不能为人,又不能自为,可谓至愚矣。譬白公之啬,若枭之爱其子也。
6
分职:
卫灵公天寒凿池。宛春谏曰:“天寒起役,恐伤民。”公曰:“天寒乎?”宛春曰:“公衣狐裘,坐熊席,陬隅有灶,是以不寒。今民衣弊不补,履决不组。君则不寒矣,民则寒矣。”公曰:“善。”令罢役。左右以谏曰:“君凿池,不知天之寒也,而春也知之。以春之知之也而令罢之,福将归于春也,而怨将归于君。”公曰:“不然。夫春也,鲁国之匹夫也,而我举之,夫民未有见焉,今将令民以此见之。曰春也有善,于寡人有也,春之善非寡人之善欤?”灵公之论宛春,可谓知君道矣。君者固无任,而以职受任。工拙,下也;赏罚,法也;君奚事哉?若是则受赏者无德,而抵诛者无怨矣,人自反而已,此治之至也。
《处方》




处方:
五曰──
1
处方:
凡为治必先定分。君臣父子夫妇君臣父子夫妇六者当位,则下不逾节而上不苟为矣,少不悍辟而长不简慢矣。金木异任,水火殊事,阴阳不同,其为民利一也。故异所以安同也,同所以危异也。同异之分,贵贱之别,长少之义,此先王之所慎,而治乱之纪也。
2
处方:
今夫射者仪毫而失墙,画者仪发而易貌,言审本也。本不审,虽尧、舜不能以治。故凡乱也者,必始乎近而后及远,必始乎本而后及末。治亦然。故百里奚处乎虞而虞亡,处乎秦而秦霸;向挚处乎商而商灭,处乎周而周王。百里奚之处乎虞,智非愚也;向挚之处乎商,典非恶也;无其本也。其处于秦也,智非加益也;其处于周也,典非加善也;有其本也。其本也者,定分之谓也。
3
处方:
齐令章子将而与韩、魏攻荆,荆令唐篾将而拒之。军相当,六月而不战,齐令周最趣章子急战,其辞甚刻。章子对周最曰:“杀之免之,残其家,王能得此于臣。不可以战而战,可以战而不战,王不能得此于臣。”与荆人夹泚水而军,章子令人视水可绝者,荆人射之,水不可得近。有刍水旁者,告齐候者,曰:“水浅深易知。荆人所盛守,尽其浅者也;所简守,皆其深者也。”候者载刍者与见章子,章子甚喜,因练卒以夜奄荆人之所盛守,果杀唐篾。章子可谓知将分矣。
4
处方:
韩昭厘侯出弋,靷偏缓。昭厘侯居车上,谓其仆:“靷不偏缓乎?”其仆曰:“然。”至,舍,昭厘侯射鸟,其右摄其一靷,适之。昭厘侯已射,驾而归,上车,选间,曰:“乡者靷偏缓,今适,何也?”其右从后对曰:“今者臣适之。”昭厘侯至,诘车令。各避舍。故擅为妄意之道虽当,贤主不由也。
5
处方:
今有人于此,擅矫行则免国家,利轻重则若衡石,为方圜则若规矩,此则工矣巧矣,而不足法。法也者,众之所同也,贤不肖之所以其力也。谋出乎不可用,事出乎不可同,此为先王之所舍也。
《慎小》




慎小:
六曰──
1
慎小:
上尊下卑。卑则不得以小观上。尊则恣,恣则轻小物,轻小物则上无道知下。下无道知上。上下不相知,则上非下,下怨上矣。人臣之情,不能为所怨;人主之情,不能爱所非;此上下大相失道也。故贤主谨小物以论好恶。
2
慎小:
巨防容蝼,而漂邑杀人;突泄一熛,而焚宫烧积;将失一令,而军破身死;主过一言,而国残名辱,为后世笑。
3
慎小:
卫献公戒孙林父、甯殖食。鸿集于囿,虞人以告,公如囿射鸿。二子待君,日晏,公不来至,来不释皮冠而见二子。二子不说,逐献公,立公子黚。卫庄公立,欲逐石圃,登台以望,见戎州而问之曰:“是何为者也?”侍者曰:“戎州也。”庄公曰:“我姬姓也。戎人安敢居国?”使夺之宅,残其州。晋人适攻卫,戎州人因与石圃杀庄公,立公子起。此小物不审也。人之情不蹙于山,而蹙于垤。
4
慎小:
齐桓公即位,三年三言,而天下称贤,群臣皆说。去肉食之兽,去食粟之鸟,去丝罝之网。
5
慎小:
吴起治西河,欲谕其信于民,夜日置表于南门之外,令于邑中曰:“明日有人偾南门之外表者,仕长大夫。”明日日晏矣,莫有偾表者。民相谓曰:“此必不信。”有一人曰:“试往偾表,不得赏而已,何伤?”往偾表,来谒吴起。吴起自见而出,仕之长大夫。夜日又复立表,又令于邑中如前。邑人守门争表,表加植,不得所赏。自是之后,民信吴起之赏罚。赏罚信乎民,何事而不成,岂独兵乎?
《士容》




士容:
一曰──
1
士容:
士不偏不党,柔而坚,虚而实。其状朖然不儇,若失其一。傲小物而志属于大,似无勇而未可恐狼,执固横敢而不可辱害,临患涉难而处义不越,南面称寡而不以侈大,今日君民而欲服海外,节物甚高而细利弗赖,耳目遗俗而可与定世,富贵弗就而贫贱弗朅,德行尊理而羞用巧卫,宽裕不訾而中心甚厉,难动以物而必不妄折。此国士之容也。
2
士容:
齐有善相狗者,其邻假以买取鼠之狗,期年乃得之,曰:“是良狗也。”其邻畜之数年,而不取鼠,以告相者。相者曰:“此良狗也。其志在獐麋豕鹿,不在鼠。欲其取鼠也则桎之。”其邻桎其后足,狗乃取鼠。夫骥骜之气,鸿鹄之志,有谕乎人心者诚也。人亦然。诚有之则神应乎人矣,言岂足以谕之哉?此谓不言之言也。
3
士容:
客有见田骈者,被服中法,进退中度,趋翔闲雅,辞令逊敏。田骈听之毕而辞之。客出,田骈送之以目。弟子谓田骈曰:“客,士欤?”田骈曰:“殆乎非士也。今者客所弇敛,士所术施也;士所弇敛,客所术施也。客殆乎非士也。”故火烛一隅,则室偏无光;骨节蚤成,空窍哭历,身必不长;众无谋方,乞谨视见,多故不良;志必不公,不能立功;好得恶予,国虽大不为王;祸灾日至。故君子之容,纯乎其若锺山之玉,桔乎其若陵上之木。淳淳乎慎谨畏化,而不肯自足;乾乾乎取舍不悦,而心甚素朴。
4
士容:
唐尚敌年为史,其故人谓唐尚愿之,以谓唐尚。唐尚曰:“吾非不得为史也,羞而不为也。”其故人不信也。及魏围邯郸,唐尚说惠王而解之围,以与伯阳,其故人乃信其羞为史也。居有间,其故人为其兄请。唐尚曰:“卫君死,吾将汝兄以代之。”其故人反兴再拜而信之。夫可信而不信,不可信而信,此愚者之患也。知人情,不能自遗,以此为君,虽有天下何益?故败莫大于愚。愚之患,在必自用。自用则戆陋之人从而贺之。有国若此,不若无有。古之与贤,从此生矣。非恶其子孙也,非徼而矜其名也,反其实也。
《务大》




务大:
二曰──
1
务大:
尝试观于上志,三王之佐,其名无不荣者,其实无不安者,功大故也。俗主之佐,其欲名实也与三王之佐同,其名无不辱者,其实无不危者,无功故也。皆患其身不贵于其国也,而不患其主之不贵于天下也,此所以欲荣而逾辱也,欲安而逾危也。
2
务大:
孔子曰:“燕爵争善处于一屋之下,母子相哺也,区区焉相乐也,自以为安矣。灶突决,上栋焚,燕爵颜色不变,是何也?不知祸之将及之也,不亦愚乎!为人臣而免于燕爵之智者寡矣。夫为人臣者,进其爵禄富贵,父子兄弟相与比周于一国,区区焉相乐也,而以危其社稷,其为灶突近矣,而终不知也,其与燕爵之智不异。故曰:‘天下大乱,无有安国;一国尽乱,无有安家;一家尽乱,无有安身’,此之谓也。故细之安,必待大;大之安,必待小。细大贱贵,交相为赞,然后皆得其所乐。”
3
务大:
薄疑说卫嗣君以王术。嗣君应之曰:“所有者千乘也,愿以受教。”薄疑对曰:“乌获举千钧,又况一斤?”杜赫以安天下说周昭文君。昭文君谓杜赫曰:“愿学所以安周。”杜赫对曰:“臣之所言者不可,则不能安周矣;臣之所言者可,则周自安矣。”此所谓以弗安而安者也。
4
务大:
郑君问于被瞻曰:“闻先生之义,不死君,不亡君,信有之乎?”被瞻对曰:“有之。夫言不听,道不行,则固不事君也。若言听道行,又何死亡哉?”故被瞻之不死亡也,贤乎其死亡者也。
5
务大:
昔有舜欲服海外而不成,既足以成帝矣。禹欲帝而不成,既足以王海内矣。汤、武欲继禹而不成,既足以王通达矣。五伯欲继汤、武而不成,既足以为诸侯长矣。孔、墨欲行大道于世而不成,既足以成显荣矣。夫大义之不成,既有成已,故务事大。
《上农》




上农:
三曰──
1
上农:
古先圣王之所以导其民者,先务于农。民农非徒为地利也,贵其志也。民农则朴,朴则易用,易用则边境安,主位尊。民农则重,重则少私义,少私义则公法立,力专一。民农则其产复,其产复则重徙,重徙则死处而无二虑。舍本而事末则不令,不令则不可以守,不可以战。民舍本而事末则其产约,其产约则轻迁徙,轻迁徙,则国家有患,皆有远志,无有居心。民舍本而事末则好智,好智则多诈,多诈则巧法令,以是为非,以非为是。
2
上农:
后稷曰:“所以务耕织者,以为本教也。”是故天子亲率诸侯耕帝籍田,大夫士皆有功业。是故当时之务,农不见于国,以教民尊地产也。后妃率九嫔蚕于郊,桑于公田。是以春秋冬夏皆有麻枲丝茧之功,以力妇教也。是故丈夫不织而衣,妇人不耕而食,男女贸功,以长生,此圣人之制也。故敬时爱日,非老不休,非疾不息,非死不舍。
3
上农:
上田,夫食九人。下田,夫食五人。可以益,不可以损。一人治之,十人食之,六畜皆在其中矣。此大任地之道也。
4
上农:
故当时之务,不兴土功,不作师徒,庶人不冠弁、娶妻、嫁女、享祀,不酒醴聚众,农不上闻,不敢私籍于庸,为害于时也。然后制野禁,苟非同姓,农不出御,女不外嫁,以安农也。
5
上农:
野禁有五:地未辟易,不操麻,不出粪。齿年未长,不敢为园囿。量力不足,不敢渠地而耕。农不敢行贾,不敢为异事。为害于时也。
6
上农:
然后制四时之禁:山不敢伐材下木,泽人不敢灰僇,缳网罝罦不敢出于门,罛罟不敢入于渊,泽非舟虞,不敢缘名,为害其时也。
7
上农:
若民不力田,墨乃家畜,国家难治,三疑乃极,是谓背本反则,失毁其国。凡民自七尺以上,属诸三官。农攻粟,工攻器,贾攻货。时事不共,是谓大凶。夺之以土功,是谓稽,不绝忧唯,必丧其秕。夺之以水事,是谓龠,丧以继乐,四邻来虚。夺之以兵事,是谓厉,祸因胥岁,不举銍艾。数夺民时,大饥乃来。野有寝耒,或谈或歌,旦则有昏,丧粟甚多。皆知其末,莫知其本,真。
《任地》




任地:
四曰──
1
任地:
后稷曰:子能以窐为突乎?子能藏其恶而揖之以阴乎?子能使吾士靖而甽浴土乎?子能使保湿安地而处乎?子能使雚夷毋淫乎?子能使子之野尽为泠风乎?子能使槁数节而茎坚乎?子能使穗大而坚、均乎?子能使粟圜而薄糠乎?子能使米多沃而食之强乎?无之若何?
2
任地:
凡耕之大方:力者欲柔,柔者欲力。息者欲劳,劳者欲息。棘者欲肥,肥者欲棘。急者欲缓,缓者欲急。湿者欲燥,燥者欲湿。
3
任地:
上田弃亩,下田弃甽。五耕五耨,必审以尽。其深殖之度,阴土必得,大草不生,又无螟蜮。今兹美禾,来兹美麦。是以六尺之耜,所以成亩也;其博八寸,所以成甽也;耨柄尺,此其度也;其耨六寸,所以间稼也。地可使肥,又可使棘。人肥必以泽,使苗坚而地隙;人耨必以旱,使地肥而土缓。
4
任地:
草諯大月。冬至后五旬七日,菖始生,菖者百草之先生者也,于是始耕。孟夏之昔,杀三叶而获大麦。日至,苦菜死而资生,而树麻与菽,此告民地宝尽死。凡草生藏日中出,狶首生而麦无叶,而从事于蓄藏,此告民究也。五时见生而树生,见死而获死。天下时,地生财,不与民谋。
5
任地:
有年瘗土,无年瘗土。无失民时,无使之治下。知贫富利器,皆时至而作,渴时而止。是以老弱之力可尽起,其用日半,其功可使倍。不知事者,时未至而逆之,时既往而慕之,当时而薄之,使其民而郤之。民既郤,乃以良时慕,此从事之下也。操事则苦,不知高下,民乃逾处。种稑禾不为稑,种重禾不为重,是以粟少而失功。
《辩土》




辩土:
五曰──
1
辩土:
凡耕之道:必始于垆,为其寡泽而后枯;必厚其靹,为其唯厚而及;𩛊者𦷺之,坚者耕之,泽其䪏而后之;上田则被其处,下田则尽其污。无与三盗任地:夫四序参发,大甽小亩,为青鱼胠,苗若直猎,地窃之也;既种而无行,耕而不长,则苗相窃也;弗除则芜,除之则虚,则草窃之也。故去此三盗者,而后粟可多也。
2
辩土:
所谓今之耕也,营而无获者:其蚤者先时,晚者不及时,寒暑不节,稼乃多灾,实。其为亩也,高而危则泽夺,陂则埒,见风则𠎮,高培则拔,寒则雕,热则修,一时而五六死,故不能为来。不俱生而俱死,虚稼先死,众盗乃窃。望之似有馀,就之则虚。农夫知其田之易也,不知其稼之疏而不适也;知其田之际也,不知其稼居地之虚也;不除则芜,除之则虚,此事之伤也。故畮欲广以平,甽欲小以清;下得阴,上得阳,然后咸生。
3
辩土:
稼欲生于尘,而殖于坚者。慎其种,勿使数,亦无使疏。于其施土,无使不足,亦无使有馀。熟有耰也,必务其培。其耰也植,植者其生也必先。其施土也均,均者其生也必坚。是以畮广以平,则不丧本茎;生于地者,五分之以地。茎生有行,故遫长;弱不相害,故遫大。衡行必得,纵行必术。正其行,通其风,夬心中央,帅为泠风。苗,其弱也欲孤,其长也欲相与居,其熟也欲相扶。是故三以为族,乃多粟。
4
辩土:
凡禾之患,不俱生而俱死。是以先生者美米,后生者为秕。是故其耨也,长其兄而去其弟。树肥无使扶疏,树墝不欲专生而族居。肥而扶疏则多秕,墝而专居则多死。不知稼者:其耨也去其兄而养其弟,不收其粟而收其秕,上下不安,则禾多死,厚土则孽不通,薄土则蕃轓而不发。垆埴冥色,刚土柔种,免耕杀匿,使农事得。
《审时》




审时:
六曰──
1
审时:
凡农之道,厚之为宝:斩木不时,不折必穗;稼就而不获,必遇天灾。夫稼为之者人也,生之者地也,养之者天也。是以人稼之容足,耨之容耨,据之容手。此之谓耕道。
2
审时:
是以得时之禾,长秱长穗,大本而茎杀,疏穖而穗大;其粟圆而薄糠;其米多沃而食之强;如此者不风。先时者,茎叶带芒以短衡,穗钜而芳夺,秮米而不香。后时者,茎叶带芒而末衡,穗阅而青零,多秕而不满。
3
审时:
得时之黍,芒茎而徼下,穗芒以长,抟米而薄糠,舂之易,而食之不噮而香;如此者不饴。先时者,大本而华,茎杀而不遂,叶槁短穗。后时者,小茎而麻长,短穗而厚糠,小米钳而不香。
4
审时:
得时之稻,大本而茎葆,长秱疏穖,穗如马尾,大粒无芒,抟米而薄糠,舂之易而食之香;如此者不益。先时者,本大而茎叶格对,短秱短穗,多秕厚糠,薄米多芒。后时者,纤茎而不滋,厚糠多秕,辟米,不得待定熟,卬天而死。
5
审时:
得时之麻,必芒以长,疏节而色阳,小本而茎坚,厚枲以均,后熟多荣,日夜分复生;如此者不蝗。
6
审时:
得时之菽,长茎而短足,其荚二七以为族,多枝数节,竞叶蕃实,大菽则圆,小菽则抟以芳,称之重,食之息以香;如此者不虫。先时者,必长以蔓,浮叶疏节,小荚不实。后时者,短茎疏节,本虚不实。
7
审时:
得时之麦,秱长而颈黑,二七以为行,而服,薄䅵而赤色,称之重,食之致香以息,使人肌泽且有力;如此者不蚼蛆。先时者,暑雨未至胕动,蚼蛆而多疾,其次羊以节。后时者,弱苗而穗苍狼,薄色而美芒。
8
审时:
是故得时之稼兴,失时之稼约。茎相若称之,得时者重,粟之多。量粟相若而舂之,得时者多米。量米相若而食之,得时者忍饥。是故得时之稼,其臭香,其味甘,其气章,百日食之,耳目聪明,心意睿智,四卫变强,𣧑气不入,身无苛殃。黄帝曰:“四时之不正也,正五谷而已矣。”